封面故事 日常生活需要音樂
企劃＝《小日子》
採訪・文字整理＝歐佩佩
攝影＝趙豫中
場地提供＝寶藏巖尖蚪咖啡酒水探索食堂
餅乾
台灣獨立樂團熊寶貝女主唱兼貝斯手。2000 年成立的熊寶貝，目前為四人編制，總共發行過兩張創作專輯與兩張EP。
2012 年夏天餅乾與吉他手魏駿共同發起草地音樂野餐會「A Rockable Day 一日搖滾音樂節」。
陳德政
先是部落客，再來是音樂文字工作者，最後成了作家。嗜音樂如命，加上從小愛日記，於是有了一百萬字的部落格「音速青春」，以及一本音樂散文集《給所有明日的聚會》。
陳德政（以下簡稱陳）：聽音樂等於是我的工作，基本上只要在家，我一定會放音樂，平均一天大約聽十小時以上的音樂。大部分的時候，我聽的是最近要寫的專輯，其他時候，我會聽那些一直以來都很喜歡的音樂，例如Radiohead、The Velvet Underground、Sigur Rós、林強、Brian Eno……等，這些我從小聽到大、一聽就是十幾年，卻怎樣也聽不膩的音樂。
餅乾（以下簡稱餅）：音樂也是我的工作，因此聽音樂時難免會聯想到自己的創作，像是一種職業傷害。有時候錄音錄了一整天，回到家覺得好累好累，只想要安靜一下，甚至不想再聽到任何聲音。所以我家客廳的音響滿爛的，因為假如音響太好，我就會不知不覺聽得很仔細，然後開始分析編曲、樂器聲響之類的細節，又回到工作狀態；現在這台有點Lo-Fi 的音響，反而可以讓我純粹享受音樂。或者有時候我會刻意改聽古典樂、爵士樂之類，那些跟我工作完全不相干的音樂。
我常隨著不同的生活情境選擇不同的音樂，例如運動時聽節奏感強烈的音樂，鼓勵自己一直動下去；或是看書時聽民謠、花草系音樂，營造一個舒服、放鬆的氛圍，讓我能專心閱讀。據說村上春樹煮菜時都會聽音樂，還很費工地在廚房裡裝了一套音響設備；普通人如我們應該辦不到，抽油煙機一開下去，就什麼都聽不到了吧，沒辦法像他這麼優雅。
另外，我喜歡在沮喪的時候聽憤怒的音樂。以前我很喜歡椎名林檎，沮喪時就會聽她的第二張專輯《勝訴的新宿舞孃》，她的尖叫和破音可以讓我暫時忘記那些痛苦的事情。
陳： 心情不好的時候， 我的解決方法就是聽超沮喪的音樂，愈悲傷愈好，負負得正，以毒攻毒，Jeff Buckley 的《Grace》、Spiritualized 的《Ladies And Gentlemen We Are Floating In Space》、Mojave 3 的《Excuses for travellers》都很毒。睡前常聽的是Brian Eno 的《Ambient 1 : Music For Airports》，已經聽了七、八年之久，有點被制約住。這張專輯的音樂很平靜，只有鋼琴，沒有什麼情緒，但又不會冰冷，也不會聽膩，可以帶我進入非常純粹的狀態。
餅：我也會在開車時聽音樂。載人時，我常放Radiohead 和Wilco 的專輯，這是幾乎每個人都喜歡的音樂。有時候我也會整理一些新發行、值得一聽的音樂，趁開車的時候放給魏駿（熊寶貝吉他手）聽，補充一下我們的音樂養分。一個人開車，我還會大聲跟著亂哼亂唱，就算是不懂的語言也沒關係。
陳：對現在的我來說，專心聽音樂是一件滿奢侈的事情，唯一可以專心聽音樂的場合應該是開車，但我在台北沒開車，所以也沒這個機會。我有些朋友是上班族，他們每天最珍惜的時間，就是上下班開車的時光，因為可以很專心聽音樂。
每一個令我們難忘的人生片刻都有一首背景音樂
餅： 騎腳踏車、搭捷運的時候， 我會用iPhone 聽音樂。我的iPhone 容量沒有很大，裡面通常放著最近在聽的十多張專輯，我很想擁有一台iPod，感覺可以把這一生聽的音樂都放在裡面。
陳： 現在iPod 經典款的最大容量是160GB，大約可以放四萬首歌，真的差不多就是一生的音樂。我記得2004 年剛到紐約時買了台iPod，每天搭地鐵來回學校通勤時，為了對抗紐約地鐵吵雜的聲音，我幾乎是開到最大音量在聽音樂，再加上幾乎每天都去看表演，我常常站第一排，又沒有戴耳塞，這樣過了才一個學期，我的耳朵就有點不行了，所以我現在幾乎不聽隨身聽。
關於隨身聽，我還有個印象很深刻的回憶，那是我這輩子唯一被剝奪聽音樂權利的經驗，很多男性聽了應該都會感同身受吧！事情發生在我當兵新訓的時候，新訓沒有放假，我整整被關在營區一個月，直到第三週的探親會，我的大學死黨和他姊姊開車來探望我，他帶了一台CD 隨身聽跟三張CD，分別是濁水溪公社的《台客的復仇》、甜梅號的《是不是少了什麼》和Radiohead 的《The Bends》。我還記得我穿著迷彩褲坐在會客的餐廳、他們兩個靜靜陪在我身邊，看著我聽那三張專輯，等到我終於從我的小世界中醒過來，才忽然發現整間會客餐廳只剩下我們三個人，而距離我上次聽音樂，已經是三個星期之前的事情，這三張專輯聽起來的感覺，真的很不一樣！原來隨時隨地都可以聽音樂，是一件這麼幸福的事情。
餅：說到跟音樂有關的深刻回憶，我會想到Aerosmith 的一首芭樂歌〈I don’t want to miss a thing〉。大學某段時間我剛陷入熱戀，那時的室友正瘋狂迷戀那首歌，常常我約會到清晨回到宿舍，聽到的都是室友不斷反覆地播放〈I don’t want to miss thing〉，所以現在當我一聽到熟悉的旋律，腦中就會浮現那間宿舍的氣味與氛圍、那段戀情的酸甜苦辣等等，成為生命中難忘的一個片段。
陳：每一個令我難忘的人生片刻，基本上都有一首背景音樂，講也講不完。再舉一個當兵的例子，我23 歲生日前一天，正好在白河行軍，我還記得我看著手錶，等待22 歲邁向23 歲的那一刻，然後在腦中自動播放起《The Bends》，從第一首到最後一首，邊走邊「聽」，不知不覺就熱淚盈眶，心中吶喊著「為什麼這個時刻我要來到這個荒煙漫野的地方？」
我們擁有成千上萬的音樂 但最常聽的好像還是那些……
陳:音樂跟記憶的關聯真的很深,每當聽到 某些特定的音樂,就會想起特定的事情, 即便已經很久沒聽到那首歌,感覺還是很鮮 明。音樂就這樣慢慢變成我們生命的一部 份,這麼說或許有些俗氣,不過實際上真的 是如此。
Radiohead、Oasis 這些我從十六、七歲聽到 現在的音樂,時間過了那麼久,在心中扎的 根也比較深。其實像是 The xx、Deerhunter 等新樂團我也很喜歡,可是畢竟才四、五年 歷史,還需要時間慢慢沉澱。就像看老團表 演的時候,觀眾也希望能聽到所謂的金曲, 前陣子 The Smashing Pumpkins 來台灣表 演,也是等到台上開始唱老歌,台下觀眾才 出現比較熱烈的反應。
餅:只要多聽幾遍,再難聽的音樂都會加分, 就像洗腦一樣,這也是為什麼那些流行歌要 狂打歌的原因。所以音樂聽久了好像就是會加分耶。
陳:但是也有那種怎麼聽也不行的。
餅:可能某個分數以上的歌,聽久了就會 變成一種聽覺習慣,好聽度會一直慢慢上 升。例如 Radiohead 是我原先聽不懂, 後來慢慢搞懂的。其實我一開始很不喜歡 Radiohead,每次聽都會想,怎麼會這麼 憂鬱、這麼難過,一直到後來看到他們現 場演出的 DVD,覺得他們非常厲害,然後 回過頭重聽專輯,才真正了解他們想表達的東西。
陳:Radiohead 是我最喜歡、最喜歡的樂團, 我活在一個被 Radiohead 包圍的世界,房間 全是 Radiohead 的海報和唱片,就這樣被包 圍了十幾年。今年 Radiohead 來台表演,因 為要寫幾篇相關文章,我從年初開始就一直 反覆聽 Radiohead,就這樣聽了半年,一直 到演唱會那天,表演超棒,所有的朋友都在 身邊,我覺得我這輩子對 Radiohead 的愛, 在這場演出已經到頂點了。
演唱會結束後,我覺得夠了,對 Radiohead 的愛可以休息一下,讓我去愛別人,結果忽 然又有一篇演唱會的 review 要寫。為了那篇 文章,我聽了網友傳給我的 Bootleg,其實 錄得滿好,但我這輩子第一次覺得聽他們的 音樂聽到想吐,Thom Yorke 的歌聲像鬼魂 一樣糾纏著我。這是一個由愛生恨的過程, 要夠愛,才會出現這種反作用力,可是當我 把那篇文章寫完,我就被治癒了,又可以重新再愛他們。
餅:Radiohead 我最近也聽滿膩的,其實表 演前我一度很想把票賣掉,因為整個氛圍已 經醞釀到我覺得有點難以承受,突然有種受 夠了的感覺,當然最後還是去了,演唱會也 很好看。可是從那之後,我還沒拿出他們的 專輯聽過。
什麼地方放什麼音樂 其實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陳:我聽音樂還有個怪僻,如果在一個場合, 我聽到真的很不喜歡、很不能接受的音樂, 我可能沒辦法待太久;如果我的耳朵必須長時間接收很俗爛的音樂,心情非常容易因此變差。對於喜歡聽音樂的人來說,什麼地方 放什麼音樂,真的是一件很敏感的事情。
餅:我也是,餐廳可能還能忍耐一下,趕快吃完離開就算了。但如果是本來打算待比較久的咖啡館,一直放很恐怖的音樂,我下次決不會再去。
陳:東區有間拉麵店滿好吃的,但是我最受不了的事情就是,每次去店裡都在播同一張不好聽的專輯!或許很多人不在乎,但明明 一碗那麼好吃的叉燒飯,音樂一出來,整個就變難吃了,那不是很可惜嗎?
就像農曆新年,我認為那是台灣最恐怖的一 個月,大大小小的商店都在放一樣的新年歌,簡直像在洗腦,就連精品百貨公司也照 樣在放「恭喜恭喜恭喜你呀」,一點新意都沒有。我們這些消費者只能被轟炸,從一歲 聽到三十歲的「咚隆咚隆嗆」,你們不覺得很奇怪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