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貓，貓也看我

創意現場   ✷   彭星凱

L 有身中長偏短的白毛與一支粗壯尾巴。在我和 Y 老舊公寓頂樓的住處，從接養時清秀纖瘦、手掌大的身形，長成一團會移動的肥矬撢子，擅長找到剛好容納的空間塞進自己。腳掌肉球、內耳、肚皮和所有能看到的皮膚是粉嫩紅色，臉圓圓扁扁，頂著一副妄想能用感應指引我們做些什麼的眼神。常常我會將牠與網路上療癒的貓們搞混（什麼時候當網紅了沒告訴我），只要白貓總是很像，最後能不能認出牠就是看那尾巴。

廚房與浴廁是禁地，我的電腦桌也是。為此我們曾經有過不長不短的冷戰，目前算是找到能互相容忍的折衷。不過在壁虎出沒的時候，牠仍會在我注意之外跳到桌上，挨罵了就露出驚愕無辜（像是「我知道不行，但那是壁虎耶！」）的表情（不行就是不行），又悻悻然地蹲坐在地上執著地盯著壁虎看。（壁虎也算室友。逗貓這事我沒什麼熱情，Y 的玩耍則嚴格來說是欺負，壁虎一家就變成健康的玩伴。因為 L 沒有一次捕獲過牠們，新生的年幼壁虎也曾進到房裡打過招呼，也許那是種證明自己邁向成人的儀式？）

四處嗅嗅、假扮球，喵喵討飯與摸摸，理毛掉毛吃手手。以為有點心結果沒有點心，非常偶爾坐在掃地機器人上被載著移動。房裡有人活動時 L 肢體幾乎是不出聲的，跳上跳下沒人發現。一天中會有兩三次撢子弓身炸毛，瞳孔圓大四處暴衝（但房間很小地板很滑，迴轉時的甩尾顯得有點尷尬），我想像那時候牠眼裡大概明亮的所有東西都被侵蝕輪廓，有巨人經過牠就揮出貓拳。

我在餐桌桌腳捆上麻繩當貓抓板，起初滿意綁得好結實，現在已被抓得像是樹鬚，似乎累積了不少壓力。L 睡眠地點考量周延，在我與 Y 工作桌的各個角落，或任何可以監視我們的地方。討厭布料，偏好紙料，特別是廉價的紙料。有次餐桌上放著分別以昂貴的美術紙與工業牛皮紙做成的紙袋，出門回來，牛皮紙袋已在地上爛皺，美術紙袋仍完好不動地在桌上。最近紙樣本攤開放著，牠就會很自然地坐進去，沒人理會便將手折進胸口盤蹲，打禪般地睡著。設計師養設計貓。

我以為 L 是隻特別的貓，認識其他貓後才知道牠就是有著貓邏輯與些許怪僻的普通貓。對飲用水特別要求，常坐在水碗邊盯著人看，換過新水才肯喝。有時牠會尾巴直立跟在腳邊，摸摸牠的頭會瞇眼頂回來，手移到尾椎牠卻起身要走；不摸了卻又盯著我看，現在仍不懂牠到底只是喜歡邊走邊讓摸還是想帶我去什麼地方。關燈就寢後才是牠的運動期，抓貓砂、玩筆、翻來滾去之類，剝奪人類的睡眠。最後牠總與我和 Y 靠在 同一面牆如排隊睡成一線。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會雙腳大開毫無矜持地打呼。「好像和誰越來越像了⋯⋯」我說。Y 否認。●

彭星凱　平面設計師。圖案室．空白地區工作室負責人。學學課程講師。 2003 年起執業至今，於 2018 年成立圖案室有限公司，致力臺灣經典品牌產品再造與平面設計推廣。著有散文詩集《不想工作》、作品集《吃書的馬》、及論述著作《設計．Design．デザイ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