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大百貨說再見
那些埋藏心裡的童年記憶

一段記憶　來不及告別的

記憶中，我在很小的時候曾搭過一次直升機，而我從未聽過周遭的人有過類似經驗。因為在一般人的生活中搭乘直升機的機率很低，大都是遇難時，才會需要它來搭救；我那次的經歷也是，因為直升機，全家才能從火災平安逃出。

三歲以前，我和家人曾短暫住在臺中，當時家裡經濟並不寬裕，必須借住在舅舅開的外語補習班其中一間教室。補習班就在火車站前，綠川東街和民族路附近的住商混合大樓裡，位於「大大百貨」樓上。那時的百貨公司裡頭，不全是高級精品和國外名牌，反而更接近大賣場的樣子。

1984 年 11 月初的早晨，地下二樓的餐廳廚房發生大火，我從睡夢中被叫醒，父親跟舅舅拚了命去拍打其他住戶的大門並大喊：「失火了！快往頂樓逃！」頓時間，到處都是劇烈聲響和喊叫，四周充滿黑色煙霧。 雖然這段記憶非常遙遠，但我仍記得空氣中那股揮之不去的燒焦味。

父母抱著我和弟弟倉皇地從逃生間往頂樓跑，眼前熟悉的景象全因火舌而變得陌生，樓梯跟牆壁上都是水管破裂後灑出的水流，明明是白天，眼前卻是一片昏暗。抵達頂樓後，我們被救難人員套上繩索，推上直升機，根本還來不及對高空感到恐懼，就已逃離火災現場。

後來才知道，當時地下二樓有位會計，因堅守公司的金庫保險箱而被燒死，六樓有戶人家沒能即時逃出被濃煙嗆死，甚至有人選擇跳樓逃生而受傷；原本由省府派出的直升機，因為風的問題無法作業，最後是出動海鷗救難直升機前來救援。

多年過去，這棟大樓依舊矗立在綠川旁，但它並未從火災的傷痛中重生。樓下的百貨歷經幾次改裝後，變成電子遊樂場，卻再也喚不回歡樂與人潮，而原本的地下室餐廳曾改建為電子賣場，樓上的住戶也不知搬遷過多少人。

那些來不及告別的，都付之一炬，大樓的過去被時間漸漸沖淡，曾有的風華，還來不及被下一代記憶就瞬間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不斷更替的商家所帶來的快速與便利，卻沒有留下任何情感。然而，那段深埋在我記憶中的哀愁，其實沒有比當下的現實更讓人覺得悲傷。●

文、攝　林廷璋

林廷璋　櫞椛文庫館長；獨立刊物《圈外》總編。熱愛閱讀，偶爾寫詩、寫文。 相信文字的力量，懷疑所有真理與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