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 搖滾事
露臉不露臉
┃馬世芳┃
為了「當明星」這個夢想，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擠破了頭也要登上舞臺，圖的就是「露露臉」。不過，偏有人反其道而行：當明星可以，「露臉」就不必了。
比方去年橫掃葛萊美獎的法國電音二人組 Daft Punk，他們十幾年來總是戴著機器人頭盔和金屬手套，打從1990 年代末就沒有外人看過他倆的真面目了。不少樂迷促狹地說：搞不好他們演唱會上出現的「機器人」都是替身，本尊其實在加勒比海度假，或許連葛萊美獎也是派替身上去領獎呢。
還有美國吉他怪傑 Buckethead，看藝名就知道腦袋不同尋常：這傢伙出過足足 132 張個人專輯（光 2014 就出了 60 張！）、擁有 Gibson 量身製作簽名款電吉他、樂風橫跨速彈金屬、爵士、草根藍調、Ambient 環境音樂，有人形容他翻玩 Michael Jackson 的 Smooth Criminal 結合《星際大戰》主題曲的狂飆獨奏，簡直像「R2D2 機器人以光速和阿瑪迪斯相幹」。此君腦袋永遠扣著一只肯德基全家餐炸雞桶（貼著大大的 FUNERAL 字樣），戴著一只沒有表情的白色面具。好吧，對於一位才華多到滿出來的怪才，我們都願意接受他在造型上的一點兒堅持。
也有總以「舞臺臉」示人，下臺卸了妝就沒人認得出「本尊」模樣 ── 最著名的莫過成軍 40 多年的美國重搖滾老團 KISS，他們的招牌便是四位團員的花臉妝。一旦卸了妝，他們各自逛街吃飯大概都不用擔心被樂迷認出來。但是反過來說，就算臺上演出那人不是原本的團員，化上一樣的妝，搞不好大家也還是分辨不出 ── 多年前，鼓手 Peter Criss 和吉他手 Ace Frehley 先後離團，KISS 後來找了新任樂手，化上一樣的妝照常演出，竟掀起軒然大波：到底那花臉妝的歸屬，該像京劇臉譜一樣，誰演那個角兒就畫那張臉，還是該算成「不可分割的人格一部分」，只能屬於當初最早畫臉的那個人？當事人以為下臺散戲了，才又發現自己的臉居然變成別人的面孔，感覺應該很奇怪吧。
澳洲女歌手 Sia 去年出了大獲好評的專輯《1000 Forms of Fear》，所有宣傳活動的一大噱頭是「絕不露臉」，但並不是「不現身」。她跑了很多通告，但都真的沒露臉 ── 有時背對觀眾，有時把臉遮住。她說：這張專輯的所有宣傳，無論拍照、MV、演出，她都不打算露臉，而要「製作各種病毒式影像作品」把歌曲擴散出去。專輯封面是一尊抹去五官、只剩金色蘑菇頭髮型的肖像。她說：「金色蘑菇頭似乎是我的註冊商標，我就想：『好吧，假如是這樣，怎樣避免用我的臉來賣東西呢？』我想到可以創造一個『金色蘑菇頭』的品牌，整個宣傳期，我可以每次讓不同的人戴上金色蘑菇頭假髮，在我演唱的時候對嘴、跳舞、做些其他的表演，而我自己可以背對觀眾。」
說來慚愧，不久前我才終於看了她 2014 年大獲好評的主打歌〈Chandelier〉的 MV。整齣 MV 挑大樑的主角 ── 11 歲的舞者 Maddie Siegler（戴著金色蘑菇頭假髮），以連續四分鐘的狂舞呈現了足以震撼靈魂的深度，實在太厲害。這首悲壯之歌，據說唱的是 Sia 自己少女時代酗酒呼麻自殘的荒唐事，詞曲唱皆甚好，今年入圍四座葛萊美，包括年度歌曲大獎。看完這齣 MV 我便知道，此生不管在哪裡再聽到〈Chandelier〉這首歌，腦中浮現的畫面都必然是那位小姑娘摧枯拉朽的舞姿。
Sia 在美國最受歡迎的 Ellen DeGeneres 電視脫口秀現場演出，小女孩在比照 MV 的舞臺佈景中原樣重現了那四分鐘的狂舞，博得滿場起立鼓掌。Sia 自始至終站在臺側，背轉過身，面壁演唱。她在另一個極受歡迎的「週末夜現場」電視演唱，一片巨大帽簷也似的黑布遮住了上半臉。她還在 Seth Meyers 的電視脫口秀現場讓女演員 Lena Dunham 對嘴跳舞（當然戴著金色假髮），Sia 自己俯臥在一張雙層床上層，臉朝下，對著床墊現場演唱 ── 我看過的演出大概不能算少，用這種姿勢唱歌的，還真是前所未見。
不久前，她走在葛萊美頒獎典禮的紅毯，戴著一尊其大無比的白色假髮，只露出嘴和下巴。正式登臺演出，大小兩位戴金色假髮的舞者滿場縱橫（大舞者是『週末夜現場』老班底，女演員 Kristen Wiig），Sia 仍面壁而唱，堅不露臉。Sia 出道也十幾年了，儘管前些年不算大紅，長相許多人還是記得的（她為幾位樂壇天后幕後操刀寫了許多歌）。她的「堅不露臉」近乎「行為藝術」，而非真的要把自己「藏起來」。這招確實成功吸引了更多人：〈Chandelier〉的MV上線不過九個月，已經累積五億多次點擊了！
所以歸根結底，「不露臉」壓根兒不是重點，重點是你拿出來「露」的東西夠不夠厲害。 ▍
馬世芳 廣播人、作家。著有《耳朵借 我》等四本散文輯，編過幾冊書，拿過幾座廣播金鐘獎。有人稱他是「臺灣首席文青」， 他卻說文青早變成罵人的詞了，不如叫他打零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