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東京多磨墓園拜訪向田邦子

一座墓園 拜訪日本國民女作家的墓

撰文攝影=劉梓潔
寫小說、散文、劇本,喜歡瑜珈、旅行、下廚。即將在新書中與大家分享每一個異地的此時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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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邦子一定知道我喜歡戲劇化,才會安排了這麼一場暴雨。

去東京尋訪向田邦子的足跡,已計畫兩三年。出發前,攤開密密麻麻的東京地區地鐵圖,揣摩她在飯店閉關寫劇本之後,趕到生病中的情人家下廚,再回到與父母同住的家。或是她愛在哪家百年老字號的菓子店買甜點,去哪家大正時期咖啡館見朋友,再去她曾經與妹妹共同經營的居酒屋。這些看起來都是好吃好玩的地方,但我想,既然來了,第一站,還是到她的墓前,跟她說聲:嘿,我來了。

日本多年前就流行「散策」,網路上可以找到歷史、日劇、作家、小說等等主題的散步地圖,這位國民女作家的墓,當然早已有人踏訪。只是,我沒有想到,從東京市區的山手線,換車到多磨靈園站,竟要將近兩小時,若熟門熟路一點,可以坐快車到中繼站再轉乘,但我轉了兩次車後,頭腦已打結,乾脆一路慢車到底。出了電車站,並看不到任何墓園的指標,我循著直覺,再換公車,正當一切順利時,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烏雲密佈,接著降下豆大雨滴,又迅速轉成大暴雨,就要到站,四周蕭索靜謐,連家便利商店都沒有,從車窗模糊看見一片花白中,竟有家窗明几淨的咖啡館,我想,好吧,就去那兒躲雨。

下車冒雨衝了一段路,到咖啡館的騎樓下,往裡張望,大面窗子,簡單桌椅,格子桌布,桌上擺著格調不怎麼樣的塑膠鬱金香,無所謂,躲雨罷了,走到門口,自動門往兩側退後,室內的冷風襲來,穿著西裝的一男一女侍者臉上帶著疑惑但仍使勁微笑,走近我,問:需要幫忙嗎?我才看見,這不是咖啡館。牆上的壓克力刻字大大寫著服務項目:墓地仲介、高級石材刻碑、各式法事……原來是一家人本事業公司。我悻悻然走出來,就算真的要戲劇化地買個生前契約,我用來點菜坐車的初級日語並不足以應對。

果然,這條名為「多磨靈園南參道」的馬路上,是一排葬儀社、石材行以及花店。若要「假裝逛街購物」,只有花店可以去了。而這時,卻發現斜對角真的有家咖啡館,我原本就把這趟旅程當作「追尋」的,碰到什麼是什麼。所以,裡面會有個大帥哥店員嗎?人生真要戲劇化至此嗎?我走進去了,一身濕答答,裡面只有一個親切熱絡的歐巴桑老闆娘。點了杯咖啡,用紙巾擦乾身體,老闆娘送上咖啡後,繼續在櫃臺後做著類似摺蓮花的家庭手工。忽然,四周明亮了起來,雨停了,太陽帶著藍天白雲重新出現。前後不過十分鐘。如果不是來看向田邦子,我一定會啐罵裝肖維。

走進墓園,暴雨過後的豔陽,讓四周的參天大樹閃耀著水珠。這墓園好大好大,向田家之墓在12 區1 種29 側52 番, 而每一區有一個街區大小。主要道路兩旁有好些大人物的墓,立了雕像與墓誌銘碑,而向田家之墓就如一般尋常人家,標準Size,位置隱蔽。墓前除了鮮花, 沒什麼祭供品(不似小津安二郎墓隨時有粉絲獻上的各種濃淡酒),旁邊的小灌木上,掛著兩三隻貓咪吊飾, 想必是邦子的讀者知悉她愛貓,帶來陪伴她的。墓碑旁,立了一座半個人高,如一本攤開的書的紀念碑,碑上一邊刻了邦子生平,一邊是老演員森繁久彌的題辭:花開,花香。花謝了,香氣依然飄散。

我知道邦子是愛美的,但懶惰的我習慣旅途中棉麻衫牛仔褲打扮,而淋雨讓原本的隨興變成狼狽,從背包裡拿出唯一行頭:一條圍巾,又蹲又趴在泥濘地上搞自拍,弄到一身髒兮兮時,我仍不知道,這場雨,或這次尋訪,或邦子,要告訴我什麼。

我只知道,那一天,走出墓園時,我走錯了出口,又繞著墓園走了好長好長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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