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協的體貼


創意現場   ✷   彭星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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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師的 Instagram
德國國鐵.從柏林前往布拉格的旅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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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在超市採購火鍋食材(大熱天還煮火鍋),我才注意到年初幫黑松沙士「清爽 der」重新設計的包裝,從原本舊式、印有綠色黑松 Logo 的公用瓶蓋,換成了全白、無印刷的瓶蓋。既然事件過去,輿論皆已冷靜下來,我想最後用這瓶蓋談談設計的妥協。

瓶身設計曝光當時,幸運地以比可預期範疇還要更好的結果,在國內掀起了一陣風波。事件發生沒有多久,《今周刊》便來電邀訪,內容正向、完整且皆有查證。能在主流媒體裡深入談論設計觀點,實在是相當難得。不過雜誌刊出後,我才知道該篇訪談以「不妥協」下標,將品牌的改頭換面歸功於我對作品的堅持。

原本應該得意的,但事實上我讀起來充滿心虛。哪有什麼事情的完成是能夠不妥協的呢?更別說,一個人的不妥協,通常成全自別人的妥協。最初黑松透過中介的廣告代理商來邀稿時,我原以品名對流行詞「der」的挪用會讓人感覺不夠穩重為由拒絕。後來被說服,瞭解產品名稱在品牌和通路之間的位置後,確定更名是不可行了,才在不改稿的前提下答應合作。於是,這成為我在這個設計上的第一個妥協。

合作期間,除了常態的爭論與彼此安撫,瓶蓋的問題也不斷上心裡繞,在每次通信與會議時強調瓶蓋對視覺整體和諧的重要性。直到設計稿送至印刷廠打樣的前夕,黑松才坦承特製瓶蓋在各種層面的困難。負責此專案的主管承諾,庫存銷罄後會調整產線,訂製白色瓶蓋。產品初上市時那個印有綠色 Logo 的瓶蓋,就成了我的第二個妥協。

半年來的合作過程裡,成員的疲乏、計畫的延宕、實際印製與提案時所想像的落差,不改稿的約定也早不知道被拋到哪去(當然部分也因為我對製程陌生而有疏失)。在對成本的、時間的妥協中,在對銷售的、法規的、人事的、種種商場秩序的妥協中,實際上做為一名設計師能夠阻擋的,也只有來自內部因未知而不安所萌生的焦慮而已。

妥協一詞對我來說,是中立描述事件,無關好壞,建立在行為者對結果理想化的期許上。一切決定,或都免不了在無意識中作出妥協。消費妥協於收入、飲食妥協於體態,最後的選擇總並非是最想要的那個。

設計更向來是妥協的產物。我們設定目標,建立原則,藉此依附在更巨大的目標與原則之下。再如何自由的設計,也必定是在無數的限制中完成。即使挑戰規則容易被表揚,我認為也不該忘記妥協的本質,很多時候是基於一種體貼,代表願意擔待他人的苦衷,也是在不動搖核心價值的前提下所作的權衡。

原本我把那顆印有綠色商標的瓶蓋當成作品上的瑕疵,未能徹底顛覆的痕跡。沉澱一段時間,終於能把當事者的角色抽離後,漸漸意識到那個退讓的記號,或許正是自己願意為了實現更大願景,付出交換的證明,完整記錄了當下時空所發生的一切。看到如願換成白色,視覺上協調了,卻竟然有失落的感覺。(不過當然是別再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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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熱衷之一,是和家貓 L 玩「沒魚吃」遊戲。原本 L 就算是乾飼料也吃得很開心,但自從知道世界上有魚以後,好像發現了什麼級別上的落差,慾望突然被啟蒙。每次肚子一餓,就湊到身邊來喵喵叫,飼料也愛吃不吃;就算肚子不餓,人走到冰箱前,也要來硬唉兩聲。

L 天生耳聾,先不問為什麼牠聽不見也能知道叫聲的作用,「人類快來伺候我」的語氣倒是渾然天成,聽了就有氣。雖然我把貓當家人,但絕不允許寵物爬到自己頭上。為了搶回主人的地位,決心要讓牠學習魚不是要求就有。

首先是在牠盯著手上的盤子時,拿貓不喜歡的味道硬湊到牠面前。也試過等牠放棄而埋頭吃飼料,才突然把魚端出來。但 L 也不是什麼善男,如果從廚房端出的是人的食物,牠就會在我上餐桌坐穩、將飯送進口中的那一刻,跑進貓砂盆大解。(主人和貓都很中二)

直到 L 不再執著餐餐有魚,進一步的磨合就是「不准叫」。魚拿在手上,一定要等到牠願意安靜坐定數秒才給。起初總要花幾分鐘拒絕牠的「快給我、快給我」,後來安靜得越來越早,還流露出忍辱負重的眼神。為了魚只好乖乖完成人類的指令,吃完才又變回原本的大爺樣。這般徹悟,是 L 的妥協。(但不出於體貼)●






彭星凱 平面設計師。圖案室.空白地區工作室負責人。學學課程講師。 2003 年起執業至今,於 2018 年成立圖案室有限公司,致力臺灣經典品牌產品再造與平面設計推廣。著有散文詩集《不想工作》、作品集《吃書的馬》、及論述著作《設計.Design.デザイ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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