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萬英呎空中
進行大場景的土地紀錄
一種工作角度 平地上看不見的家園

從事空中攝影 20 年,它給我帶來的觸動,在心理層面影響比較大,讓我對很多事情看得比較開。因為飛上去時的視野實在太寬廣了,用這樣的高度看世界,比較不會太計較很多枝微末節的小事情。
不過,空中攝影的工作卻影響了我的生活品質,最使得我焦慮、看不開的就是「天氣」。在台灣要碰到能見度很好、可以拍片的天氣不多,每天都在等待可以空拍的好天氣。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情就是看氣象網站、看衛星雲圖,然後跑到高樓頂去看能見度。而且我養成不管在什麼地方,一定會看各地的即時影像的習慣。縱使今天沒有要拍片或拍照,還是會想看看那個地方天氣好不好。
過去 20 年來,手上隨時有空中攝影的案子或計畫正在進行,所以我幾乎都不敢亂跑,每天都在等天氣。連家人有時候想趁暑假出國去玩,我也沒辦法同行,因為夏天正是天氣最好的時候。所以我的生活完全是受到天氣影響,連心情都是。等待一個可以空拍的機會,通常都要猜隔天的天氣。有時候運氣好,剛好猜到明天的天氣,有時候運氣不好,就只能繼續等待。每天都不斷地失望又不斷地希望,就是這樣的日子。
我把空中攝影當成是人生裡重要的事情。從小我就很喜歡自然生態。記得小時候因為抓不到泥鰍,用了父親從國外帶回來的電動小汽車跟鄰居哥哥換了泥鰍回來。後來泥鰍養死了,被我母親知道,她把我臭罵了一頓後,去跟對方把小汽車要回來,這件事我到現在依然印象深刻。也因為從小就很喜歡自然生態,在空中看地面時,常會感嘆原本自然的地貌正在消失。

民國 80 年前後,剛開始進行空拍,當時基隆河正在進行截彎取直的工程,已經進行到尾聲,河畔的新生綠地都已經長出來,上面多了很多硬體設施。我小時候常常去大直的基隆河邊,還記得在那裡可以撈到許多魚蝦。
當我開始空拍後,卻發現那一片地變成了黃土與重劃區,甚至現在已經變成了密密麻麻的豪宅與高樓大廈,完全沒有多餘的空地了。可見這 20 年來,都市裡頭的重劃區地貌變化非常大。
這十幾年來,台灣的河川都是靠堤防疏洪,但其實河川原本會有一定的行水區。我會注意國際上其他國家的空拍照片,常看他們的照片,會覺得很多河道地景不需要特地構圖就很自然且有美感。但是在台灣空拍時,就常要喬來喬去找一個感覺很美的角度,希望能夠避開人工設施。
尤其鐵皮屋頂是台灣建築的特色。以前剛開始拍攝時,看到鐵皮屋會覺得很醜陋,勉為其難地拍攝入景。但是這些年,我的心態已經改變了。之前,我跟師大地理系教授洪致文聊天,他提到台北的鐵皮屋顏色都以暗紅色居多,再來是綠色。而依我的觀察,中部是鐵灰及黃色最常見,南部則大多為嫩綠色。各地區都有偏好的顏色,而當我在拍攝時發現這些,也會將它們記錄下來,甚至還企圖從中找到構圖上的趣味。
從空中看台灣,會深刻覺得台灣缺乏整體的生活美學。例如,在中、南部有很多傳統的紅磚瓦房三合院,原本是保留傳統建築的美感,但是很多三合院屋齡久了,卻在修繕時用鐵皮來包覆,或是打掉其中一邊改建為水泥樓房,老房子原有的美感就消失了。從空中往下看,傳統建築快速消失的感受特別明顯。



台灣自然地貌的變化也很大。年輕的時候,會以為在高山上開墾鑿路,是國家建設,是台灣人勤勉努力、人定勝天的象徵。但是,後來從事空拍,有不少專家學者用我的照片來討論環境開發對自然生態變化的影響,讓我增加了不少對於地理生態的知識,甚至改變了我對於環境發展的觀念。現在我覺得,過度的開發往往會改變原有的自然環境。雖然會改善當地的經濟,但是卻伴隨了環境汙染與潛在的危險。
像八八水災後的第三天,我就飛進高雄小林村了。 那時候在災區看到的景象實在很嚇人,好像世界末日一般。小林村還不是土石崩坍最嚴重的。愈往山 裡面走,到霧台、來義、大武山,看到的景象實在無法想像,只能說是人間煉獄。我拍攝《看見台灣》紀錄片時,許多朋友來看試片,覺得天災後的畫面最讓他們印象深刻,因為大多數人平常都在都市裡,很難想像天然災害對於土地的傷害。
從事這份工作是有風險的,在空中也曾經碰過很危急的狀況。這些年愈來愈想得開,只要能夠把握當下,做多一點事情,將自己的專長發揮到極致,能夠得到更多人的支持與讚美,這樣的人生就很快樂 了。▍
《看見台灣》 全台第一部空拍台灣電影紀錄片
2013 年 11 月 1 日上映
侯孝賢監製/齊柏林導演/吳念真旁白
台灣阿布電影股份有限公司發行
文 范愷庭
口述 齊柏林
攝 齊柏林、台灣阿布電影公司
齊柏林 因為嚮往天空,喜愛高空視角的風景,從早年的底片相機到現在以專業攝影系統進行動態錄製,是台灣、更是亞洲與世界少數的空中攝影工作者。空中攝影資歷超過 20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