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語與母親
是我藝術創作的啓發與來源


一種人生 尋覓根腳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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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榮裕說,人生像是棋盤,得知道自己是哪顆棋子、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我們生活的這個世代,是由歷史的各形各狀的宿命交互推演而成。所以我不斷地在思考一個問題:我是誰?我從哪裡來、又要往哪裡去?

語言是滋養文化最深沉的底蘊,只要開口說話,就是對土地的禱告。 我們能從語言裡能聽見生命的聲響,也能窺見歷史對島嶼的凝望。只有認清了母語及腳下的土地,才有探究「我是誰」的可能。

從前我曾混過流氓、當過上班族,連藝術的邊都沾不上。但一真正觸碰到戲劇,就像「小鳥放出籠」(臺語),33 歲的我這麼地糊里糊塗踏上劇場之路。也因此,我找到了我的熱情和歸屬:我要做臺灣的戲,像是歌仔戲那樣從田野裡長出來的戲。

創作是一種自我追尋,不能害怕學習,也不能害怕跌倒犯錯,唯有冒險才得以開闢創新的道路。我們在 2006 年奠定金枝的美學:那就是不斷地去尋找自我的根源。《祭特洛伊》這齣戲重新編排演繹荷馬史詩《伊里亞德》,以生動傳神的詩句重現特洛伊之戰,實則是講述土地、與守護土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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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王榮裕來說,劇團就是他的家。這是專屬於導演的小天地,這個沙發陪伴他工作、吃飯、睡覺、休息。


有人問:「你這麼 Local,怎麼會做希臘悲劇的戲?」我卻是這麼想:西方歷史源頭在希臘,臺灣又是融匯東西方文化之地,多麼像特洛伊,同樣佔盡地利之便、同樣被強權窺伺。而儘管沿用了《伊里亞德》的骨幹與脈絡,《祭特洛伊》仍是全新的篇章,除了融合西方文本、閩南話,我還加入了歌仔戲與古老祭儀元素。

我阿公、阿嬤、媽媽都是做戲的,那時候戲子的地位最讓人瞧不起,所以我自小伴隨歌仔戲長大,卻從未真正了解它。直到 1988 年接觸現代劇場,理解並看見歌仔戲在臺灣的位置,我才發覺它竟是這麼的迷人。

對於歌仔戲、還有母親,我有著很複雜的情愫。我媽媽 5 歲被賣到戲班,唱戲唱到 66 歲,期間我們母子倆總是聚少離多。從懂事以來,她總是在臺北打拚,鮮少在我身邊。後來誤打誤撞進入劇場,看見我媽媽在歌仔戲上的成就和付出,才重新認識、肯定她,也開始能體諒她賺錢養家的辛苦與難處,發現她其實一心一意想要一個家。說到底,還是她啟蒙了我對戲劇的喜愛與天賦,所以金枝的源頭是我母親,有她才有今日的金枝演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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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開辦劇團,只是想匯集喜歡戲劇、志同道合的人,甚至連團名都沒取,直接叫「XX劇團」。


從前我媽媽在歌仔戲班總是扮演風流倜儻的俊俏小生,其實她很瘦小,但一站上舞台、披起戲服、身段一放、唱起流利的河洛話,整個人就看起來好有氣勢、好巨大。我心底的她也是這麼巨大,既是溫柔支撐我的港灣,也是指引我明路的燈。

晚年,我偶爾請她來金枝幫忙,出演 2005 年的《祭特洛伊》是她一生中最幸福、也是我們母子倆心靈最貼近的時刻,彷彿好幾年的艱難相處與生疏沉默都褪去了,也回歸一個完整圓滿的家。

當年這齣戲在淡水滬尾砲台開演,我媽媽牽著我兒子王品果出場,扮演嚴肅莊重的特洛伊國王與他的孫子。但場地沒有後台供演員進出,演出前 40 分鐘他們嬤孫倆便得躲在砲台的甬道裡,或是講講故事、或是依偎著沉沉睡去。儘管周遭非常陰暗濕冷,但是心間相連的溫度足以照亮任何一個美夢。透過這齣戲我媽媽非常有「家」的感覺,因為她演兒子的戲,並且跟孫子在一起。而我終於盡了一點點微薄的孝道。

現在,儘管她離開了金枝演社、離開了我們,但我仍期盼著,我們的戲、我們的吶喊、感謝、惦念、以及熨燙的心情,還能在午夜夢迴之時傳遞到天聽,回應她對我的,愛的召喚。

我以為戲劇拆散了我們,但最終,是戲劇引領我們再團聚、再找到生命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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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品果和他爸爸王榮裕都是在劇場裡打滾長大的孩子。






 劉沁
 林志潭



王榮裕 金枝演社劇團創立人,暱稱「二哥」,兼任導演、藝術總監。1960 年出生於歌仔戲世家,母親謝月霞是歌仔戲知名小生。於 1993 年創立金枝演社。戲中承載著臺灣民間戲曲「胡撇仔戲」的養分,以及對土地的關懷與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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