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盛弘 X 孫梓評】總之,繼續旅行與書寫吧

聊聊天 兩個作家編輯好友的旅行與文學觀察對話

 

 駱亭伶
記錄 黃馨毅
 陳鴻文
場地提供 薄霧書店

 

文采氣質優雅的作家王盛弘與孫梓評,同時身兼副刊編輯,在眾聲喧嘩的臉書世代,仍然堅守著文學守門人的職志。這期聊聊天邀請兩人聊聊自己的旅行與寫作。也從編輯的角度提出對於文學潮流變化的看法。

 

孫梓評

詩人,也寫散文和小說,現為《自由時報》副刊主編。高雄人,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畢業。最新出版作品為詩集《你不在哪裡》顯靈版,旅行時,一定會去找好吃的食物或喜歡的咖啡館,融入當地生活。

王盛弘

散文作家,現為《聯合報》副刊副主任。彰化人,輔大大傳系畢業,寫散文、編報紙,著迷於文學、藝術、旅行、植物、電影,曾獲林榮三文學獎和報紙編輯金鼎獎,希望下一趟旅行是去法國看莫內花園,最新作品為《花都開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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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梓評(右)、王盛弘(左)

小日子(簡稱問):兩位認識多久了?

王盛弘(簡稱王):認識有 20 年了,我們一般都是公務才會碰面,私底下也不太聯繫,但很有趣的是,大家都以為我們很熟。

一開始我從文字認識梓評,20 年前他在麥田出版的《男身》,文字乾淨、充滿詩意,筆下的世界都無塵無淨。經過 20 年印象還是沒變,他的人和文字是一致的。可能我們認識還不夠深吧,但氣質內蘊是不會錯的。梓評是怎麼認識我的?

孫梓評(簡稱孫):我也是先從文字,我書架上有你的每一本書。我們都先後在《中央日報》副刊待過。之後都在不同的副刊工作,加上盛弘也是寫作者,編輯和寫作者會有一定程度的互動。

王:梓評是我最信任的編輯。他有一篇文章叫做《福耳朵》,我是身在紅塵俗世的人,周遭的風風雨雨多少都會去聽,但八卦謠言不會進到他的耳朵,這是我最羨慕的地方。

孫:我也是會聽進來,但都會忘記,這也是一種人格特質吧。

王:可是對一個寫作人來說,有時候是在聽人的故事,在觀察人。

孫:其實要這樣比較能寫,像寫小說的人,如果不了解這些人情世故,是不是無法在作品中掌握不同面向的人格特質?所以有可能我寫小說會比較貧弱,只能反映出某一種人的面向。

王:每一個創作者都有他的局限,有些人可能特別重視寫實,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有些人可以用想像力或詩意來彌補不足,那也許你就是走這樣的一條路。

 

問:可以忍受多久不旅行?感覺盛弘不是正在旅行,就是在規劃旅行,梓評也喜歡旅行?

孫:喜歡,自己的旅行一年會有一次,但跟盛弘一樣有時會出差,一年一到兩次。

王:我想旅行的意義,是因為不旅行才能突顯出來的。時間是一條直線,而平常生活是不變的,從哪裡有一個入口可以進去享受一小段超現實時光,我想就是旅行。

我固定一年春秋兩次旅行,主要去日本。我都是自助,交通、住宿會做功課,其他的就不會做。因為我覺得讀了書之後,會對事情有成見,我以前會希望自己第一眼是不受到汙染的,用心和直覺去感受,但回來後我會花很多時間再去讀一些書做印證。

可是這幾年較忙,希望更快進入旅行的狀態,就還是會去做功課。有時日常真是很煩躁,但當我在開始讀那些書的時候,覺得自己已經在旅行,然後回來再去書寫,這樣的狀態我非常享受。如果真的沒有時間準備,我會去我去過的地方,比如京都,完全不用再做任何功課。

孫:上次我看到張亦絢說的也覺得很有趣,很多人在日常生活中都會渴望消失,日常其實是一個重覆消耗的模組,並不是不想再回來,所以可能把旅行當成對死亡的某種癖好,滿足消失慾望的執行。對我來說旅行的意義也是如此,其實我很想從日常生活當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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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旅行時有習癖嗎?會用什麼控形容自己。

孫:我好像沒有到控的程度,但我就是很貪吃。不管是自己旅行或跟朋友一起,都會盡可能去吃美味的食物。而且很喜歡去當地的咖啡館,假裝自己是當地人,用這樣的方式去跟這個地方培養情感。

我上一趟去香港,朋友帶我去嶺南大學附近的「清山塾」,一半是書店一半是素食餐廳,書架上有很多臺灣的書。我吃到一個蔬菜派,叫「彩虹翠玉瓜雜菜批」,剖面是彩虹的顏色,很漂亮也很美味,甚至可能會為了它再去一次。

王:我對吃感受沒有那麼深,對我來說食物就是營養和熱量。不過上次旅行去了日本和歌山,沿著幾個濱海城市,秋冬人很少,景點也不那麼精彩。但我住了一個和式旅館,有非常好的早餐跟晚餐,結果我整天都在期待著。

他提供的是自助餐,因為靠海邊,食材很棒;比如說早餐有那種醃漬過的生鮭魚和旗魚,要自己拿一個小火爐邊烤邊吃。好吃的食物的確能讓人有精神上的滿足,不只是食慾、肉體上的,這是我過去比較少體會得到的。

我的旅行除了放鬆,更有點像是在做有氧運動,第一要走很多路,第二是喜歡爬山,山徑通常都會有很好的景觀,整個過程都很享受。比如我去香港也會去南丫島或走家樂徑。

 

問:哪次旅行為自己帶來戲劇性的影響?

孫:是 20 歲的第一次自助旅行,我跟三個朋友去紐約、舊金山五個星期。因為還沒當兵,所以一定要參加半天語言學校,但半天有自己時間的團。那是一個前網路時期,理解異國事物還不是那麼便利,包括找資料、訂旅館等,跟現在的理解與便利程度很不一樣。

有機會把自己移動到一個完全不同語言、飲食習慣和生活方式的地方,是很特殊的經驗,在那之後我除了出差,就沒有再參加過旅行團。

王:旅行經驗會不會反應在你的創作裡?

孫:有點弔詭,在旅行還不是那麼便利的年代,我會很珍惜旅行的經驗,希望把它變成創作。可是當旅行越來越多後會發現,旅行的一些經驗其實是片面的,當地的觀察也是,有點沒辦法把每一次旅行都變成創作,反而旅行越多,篇幅越寫越少。

王:決定性的影響當然是要回到 2000 年。那時我在《聯合報》做文化新聞版的編輯,當時我在報社的發展還蠻好的,但那一年我快 30歲了,心想就要這樣過一輩子嗎?好比一塊陶土要送去素燒定型了嗎?不,我還想當一塊柔軟的陶土,可以有更多的想像。

就辭掉工作,看看自己有沒有其他的可能。2001 年春天,我接到一封 Email,那還是一封連鎖信喔,它說:「如果人生只剩下最後半年,你打算做什麼?」很一般的題目,可是我認真想,發現還沒有好好去看看這個世界。

就去了英國,四五個月間一路從愛丁堡、約克、倫敦、巴黎到普羅旺斯,最後自巴塞隆納回臺灣,把我所有的積蓄歸零。有時勇氣還是跟年紀有關,我覺得我年輕,可以從頭開始。

這趟旅程真是開了眼界,一個人各方面去看去聽,也有受騙的經驗,對我的人生各方面都有影響。我那時想,20 年後我要再來一次,可是除非是退休否則不太可能了,因為45歲後,需要更大的勇氣與任性才能對抗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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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談談寫作和編輯工作,平常會在哪裡寫 作?如何讓自己持續不懈怠的創作?

王:我還是習慣先手寫,隨處都可以寫,只要 是沒有網路的地方。比較特別是我在便利商店也可以寫,白噪音都不會干擾我。我也很喜歡在捷運通勤時讀書、寫大綱,靈感特別暢望。

孫:我在哪裡都可以寫,但最多還是在餐桌或書桌上。我跟盛弘有一點像,很喜歡在高鐵或飛機上寫,也是沒有網路,不能做別的事情的時間,我覺得在移動中寫東西是很有趣的。然後我很懈怠,所以沒有資格回答。

王:我也是越寫越少,對我來講寫作最重要的 是療癒,藉著文字去面對生命的傷痛。上一本 書《大風吹》,差不多好像都處理完了,所以 我這一本書和過去不一樣,是我在面對現在 40 歲以後的生活。現在文字對我最重要的是: 能夠為別人做一點什麼事;第二個是對於藝術 性的要求,但現在大家好像比較重視寫作的議 題性。

孫:也是有人談吧。我是很尷尬沒辦法談,但 是做為一個曾經的創作者,沒有持續創作, 還是會有一點羞恥,所以這次重出《你不在那 兒》,可能是一個小小的垂死掙扎。

王:可是梓評你從那麼小就開始創作,假如真 的放棄,怎麼去填補那個空洞,那甚至是我們 的歸宿,或說心之所繫?

孫:所以生命就會變得困頓,我現在這個階段 比較像是我還沒有想清楚,可是說不定我永遠 也不會想清楚。或許因為生活種種的局限,可 以書寫的時間可能越來越少,然後某一些特殊 經驗其實是珍貴的,所以會想好好地處理它。現在是會看到很多很好的作品,我覺得其實也沒辦法超越,那麼我的書寫最有意義的,就是 對我自己而已。但那些經驗可能還不方便寫, 或是還沒有找到書寫的方式。

王:這感受我也有,編輯時看到很多新人的作 品,表現都非常好,常常覺得自己老了,但寫東西還是對自己有意義,自得其樂吧。

問:同時擔任編輯與創作者的好處和壞處。

王:聽人家說過,當編輯又是寫作者,如果看 到別人的作品比你差,會想為什麼要幫他服 務,若是如果看到別人的作品比你好,又想那 為什麼我自己不去寫。可是我每次看到新人寫 得很好,就超級開心的,這是我對編輯工作的 熱情。尤其這幾年能寫的人非常多,可能因為 啟蒙就是在網路時代,不是我 DNA 裡的語言, 世界觀非常新鮮。

孫:可是過去的人奠定下的基礎,難道沒有給 他們任何的養分?

王:當然有,但他們現在的養分很多來自 PTT、臉書或是格鬥遊戲,跟我們的養成教育 不一樣,時代的氣氛已經不一樣,都說文學千 古事,但我覺得文學是有潮流的。

孫:但也是因為我們活在這個變動的時代,也 不知道是否再過十年、五十年還會讀呢?

王:對啊,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特色。這幾年, 散文創作最亮眼的是厭世書寫,「厭世」一向 是文學表現的重點,但現在的厭世書寫和以前 不一樣,以前比較著重自省、自憐,現在是個 人主義的時代,現在的「厭世」不是不想活, 而是為了要活出自己的樣態,雖然我和你不一 樣,可是請你尊重我。

孫:那你覺得臉書盛行的時代會降低人們對於閱讀散文的慾望嗎?

王:在臉書上大家喜歡聽意見和想法,如果有好故事大家也還是會想看,抒情、敘事、議論三個面向,我覺得散文的抒情不太被看重。

孫:抒情的效果可能在這個時代被某一些詩句所取代,因為現在有一些詩人很受歡迎,但並不是所有的詩人。

王:也有可能。另外我觀察,讀者要「實用性」 的東西,不是為了滿足藝術性的要求,而是可以拿來轉貼一下,代表我某一種心情,這當然也是文學的一個功能。

孫:因為他不是打動純文學讀者的部分。他們喜歡的詩可能不是過去我們讀到的。

問:對於喜歡寫作的讀者,有什麼想說的嗎? 王:品味是最重要的,偏偏品味最難標準化,

這個時代雅俗翻轉,審美更審醜,只能靠多讀多看多思考來體會;另外,如果真的喜歡寫作,要把勤勞用在提升作品的品質,而不是產 量上,畢竟寫作很重要的一部分是技巧藝術, 就像做菜不是喜歡就能把菜做好。單靠誠意不 足以成事,不能只是在想要寫什麼,還要提升讓自己寫得更好。

孫:要廣泛閱讀。有很多年輕人有想寫東西的慾望,因為年輕時感觸總是很多,寫很方便, 成本又低。可是很難維持是因為有些人是為了得到掌聲或其他東西,當那些東西不見時,寫的動力也就沒有了。所以想寫就寫,但從廣泛閱讀中知道別人做過什麼,再培養各種基礎能力,還有史觀也很重要。當把能力和史觀培養起來,不管寫作或想做編輯應該都會用到。●

 

 

問:平常忙編務又寫作,假日午後喜歡做些什麼 放鬆心情?

王:我覺得身體累的時候應該是要休息,但精神 累更需要勞動,所以假日我會運動、爬山。如果 天氣不好,我會放一張喜歡的 CD,收拾屋子,有 從外到內收拾自己的儀式性的感受。每一次把屋 子收拾好,整個人煥然一新,不過很快又亂了。

孫:亂是一定會的,就像吃東西,擺盤端上來那 麼美,但吃完就是很狼狽,活著就是這樣子。我 是不收拾的,我家超亂。通常假日我也都在做家 事,但是不是打掃,是洗衣服,因為我工作的時 間是下午到晚上,有時候睡晚了來不及在出門前 洗衣服,但住的大樓有限制洗衣服的時間,所以 一定要趁週末的時候洗東西。

然後我好像都沒有在放鬆心情,有時候有稿子要交,評文學獎的稿子要看寫,所以我最理想的休息狀況,就是出門去吃一頓健康的食物,有多一 點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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