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天
走過 30
珍藏回憶寫下新的故事
─ 相聲瓦舍創辦人老友喜福會 ─
馮翊綱 × 宋少卿 × 王琄
× 金尚東 × 黃士偉

宋少卿 相聲瓦舍創辦人,活躍於影視、舞臺劇的演員。北藝大戲劇系主修表演,曾榮獲中國文藝獎章。
黃士偉 舞臺劇演員。北藝大劇場藝術研究所畢業。 2001 年加入相聲瓦舍,成為主要演員,表演風格鮮活跳躍,收放自如。
金尚東 相聲瓦舍創辦人。出生於屏東,北藝大戲劇研究所博士班,現為高雄中華藝術學校戲劇科主任。
王琄 相聲瓦舍創辦人,活躍於影視與舞臺的女演員,三度榮獲金鐘獎,成長於桃園眷村,熱心教學與公益。新書作品為《只要心中還有溫柔就好》。
馮翊綱 相聲瓦舍創辦人,團長暨藝術總監。出生於高雄左營眷村,從小熱愛京劇、文學與藝術。
⇢ 依序為圖左至右
相聲瓦舍成立於臺灣小劇場風起雲湧的八〇年代,今年春天正好滿 30 年。當年是誰開了第一槍?本期聊聊天特別邀請到四位瓦舍創辦人馮翊綱、王琄、金尚東(右一、二、三)、宋少卿(左)與主要演員黃士偉(左二),談談當年創團的契機與動機,創作與表演過程不為人知的苦辣酸甜。
問:各位是怎麼認識的?
馮:我是北藝大戲劇系第三屆,王琄和我是同班同學;少卿跟東東(金尚東)是大學同學,我們大四時,他們是大一新生。然後士偉跟少卿又是高中同學,但比少卿晚一年進北藝,我研究所時,他才大一。
問:請說說當年創團的情形。
東:我是屏東人,高二時我去一個兒童福利基金會舉辦的暑期活動當義工。那時本來要考法律系,在裡頭認識了阿綱(馮翊綱)、王琄兩位北藝大戲劇系的學生,當時還叫做國立藝術學院。阿綱和王琄在教小朋友相聲,唱太平歌詞(註),好有趣。當時我對相聲很瘋狂,就寫信給阿綱,問他考學校的事情。可以說是阿綱改變了我的一生。
宋:我的版本也得從我高三準備考大學的暑假說起。我成績不太好,父親是軍人,希望我去念軍校或考警校,可是我近視很深,怎麼辦咧?只好參加考前衝刺班,但某一天卻翹了一堂數學課,跑去臺北新公園。
如果不翹課也不會認識阿綱。那天我走到了新公園博物館大門前,大臺階上坐滿了人。看到有兩個人背對背說相聲,很有意思。旁邊我想
應該是團員們,就隨興找了一個比較年輕的,開口請教若想考戲劇系,應該要念哪個學校?
馮:你那時超沒禮貌的,一個翹課的高中生叫我學長,憑什麼啊?後來學校招考那天,我還是考場服務隊的,就看到少卿和東東都來考
了。一放榜,砰!兩個都考取,你知道嗎?我連考三次才考上⋯⋯。
註:北京的民間小曲,一邊擊竹板,一邊說唱。
問:兩位學弟像是天兵天將,來得剛剛好?
馮:補充一個他們不知道的事。我一直想找人跟我一起說相聲。大一時,表演工作坊的《那一夜,我們說相聲》出來了;大二整個寒假作業,我就是在幫忙抄劇本。但當時戲劇系沒人對相聲有興趣,我一個人動不起來,一直到大四,這兩個人來了以後,1988 年相聲瓦舍有譜了。
宋:回想以前學校的環境很可愛,那時候還在蘆洲,上課時,隔壁舞蹈系在排練:「12345678⋯⋯」,中午從另外一邊繞過去,可以看到美術系同學創作的半成品;還有音樂系的交響樂團正在午間團練,整個氣氛很開心,很活躍。那時阿綱說學校中午有舞展,又有畫展、演奏會,那我們來說段相聲,讓大家帶著便當來看,所以並沒有說是誰開第一槍,我們就是自然而然跟著學長一起。
那時連續一週每天中午演出,最後連校長都來了。四月一次,六月又辦了一次。我們把這個活動訂為「相聲瓦舍」,瓦舍代表劇場,意思是請大家到劇場裡看相聲,我們的團名就這樣來的。

問:士偉是何時才開始參與演出?
黃:我是 2001 年才加入的,草創時期我只是臺下吃便當的觀眾。那時的心情就是羨慕。因為一直想要做表演這件事情,企圖心很廣,但就是沾不上邊。後來有一次是因為紀念姚一葦教授(北藝大戲劇系創辦人),集結許多校友做了一齣戲《X 小姐》,那時我是研究生,和朱宏章還有阿綱學長,被分配同一組演出瘋人院的三個神經病,自以為是將軍、教授等角色。
後來學長覺得我好像可以說相聲,就說我們來對個段子 ─「報菜名」,念滿漢全席的菜單: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燒子鵝、爐豬、爐鴨、醬雞、臘肉、松花、問肚、晾肉、香腸、什錦拼盤、燻雞白肚兒、清蒸八寶豬、江米釀鴨子⋯⋯兩百多道,不要逼我現在背完,哈哈哈。那個東西基本上背下來就忘不掉了。
馮:他很強,報菜名這個段子在傳統相聲裡是一個高門檻。既然這樣我覺得他應該可以把和相聲有關係的事情表述地十分清楚。
黃:其實那時候要進相聲瓦舍前,是我人生的大低潮,跟爸媽關係很僵,感情和表演都遭遇瓶頸。演員工作本來就有種不安全感,那時覺得我或許不能那麼任性,一直只做表演。就在低潮時遇見阿綱學長,沒想到一試成主顧。
問:相聲瓦舍 30 週年,大家也經歷了人生不同階段,請分享這段經歷對自己的影響。
東:很自在、開心,特別是在草創時期有一種向上的力量,大家有個目標一起往前走。譬如為了宣傳,阿綱騎著摩托車帶著大家到處去找地方貼海報。相聲這件事,本身就是帶給大家歡笑,單純享受當下的過程。我體驗到什麼叫分享,自己享受了才能分享給別人。
馮:就是幾個窮光蛋一起做一件好玩的事,說真的賣票也賺不了幾個錢,可是就甘願這樣做,因為整個社會有一起向上的力量;其實不是我們做對了什麼事情,而是我們在一個對的時空中一起做事情。
王:現在孩子很沒有安全感,其實是被媒體教導,要多少錢才能如何如何,引發了內在的恐懼。我們那時傻兮兮的,沒錢褲帶就勒緊一點,什麼都沒有,所以沒差。
瓦舍 30 年來,我最有感覺的也是分享。我看到的就是做自己喜歡的事,然後分享出去,沒有人覺得應該佔有什麼。因為我們有的也都是別人給的,沒有想說瓦舍要變得多厲害。
其實我自己這些年的感觸是,沒有辦法被複製的東西,才是臺灣最好的立基點,劇場有一種在地性,一個演員上臺本身是帶著故事進來,包括他的背景、學習以及土地所供養的所有養分,這個東西創造了獨特性。
所以只要展現獨特性就夠了,我們已經不是走在競爭的路上,而是創造的路上,那一份不同反而會讓人仰望。有人說傳統很老派,我覺得老派代表有很高的價值,這代人有沒有傳遞價值才是重點,相聲是個很好的媒材,什麼可以去掉,什麼價值要留下來,這叫做文藝復興!
黃:這些年自己非常懷念的是第一個作品《並不太熟》,那個段子叫〈我的阿毛〉,講我這個人跟一隻毛毛蟲談戀愛的故事,因為我和大家的私交熟,所以我從來沒有遮掩,但也沒有特別去彰顯我的同志身分,可是從第一個作品裡其實就偷渡了對於這件事的描述。
在我的認知中,相聲演出是非常凸顯演員本色的,今天黃士偉、宋少卿上臺一鞠躬,就是我們來說故事給大家聽,在說故事的過程當中,我進入到故事裡面的角色,會扛著一些東西,所以玩了一個很曖昧的東西。之後幾年做了一個劇本叫《想樂》,「gay」這個字本意是「樂」,「be gay」就是要快樂;很多觀眾會覺得說這到底是出櫃,還是說只是在講一個別人的故事。一直到《弄》,說兩個 gay 的故事,講出櫃,直接出現在臺詞裡面,我不是說要特別彰顯這個身分,但是今天可以利用說相聲這件事情幫婚姻平權或者同志身分,說一些正面的話,是我覺得很棒的事。
馮:士偉講一個非常重要的關鍵就是演員本色。一方面我得去思考理解什麼是同志,另外因為我要寫本子,要下筆到讓他願意演,而且演起來舒服,就應該要讓士偉展現自己,所以也給了我機會去創作。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在相聲瓦舍的臉書上都高舉彩虹旗,這是為了我們的兄弟,所以士偉也促進了我們的進步。
對我來說,2007 年算是隱形的分水嶺,之前創作劇本時,都是集體發想,然後由我來寫成。2007 年搬到新店的辦公室後,也許是風水與氣氛,我自己一個人坐在那邊就可以把劇本寫出來。而隨著慢慢年齡大了一點,創作經驗比較豐富,在藝術的追求上比以前更為明顯,或許有些觀眾會覺得以前的東西比較好笑,但這個代溝不是我故意要形成的,而是確實地走入這個生命階段。
觀眾的反應當然還是提醒我兼顧娛樂性的必要,我很願意把舊的作品,變得更好笑一點,《沙士芭樂》就有點是這個做法。我覺得從《賣橘子的》到《弄》,越來越能掌握,最近推出的 30 週年大戲《快了快了》,創作核心非常嚴肅,幾乎是以苦的內容做為出發點,但卻把它放進最俗、最好笑的方式,讓少卿去發揮。
宋:聽到學長姐這麼說,這些年心裡頭一直有的感覺被勾起來了,我覺得在瓦舍這幾年讓我對藝術重新定義。我看到阿綱學長真的是藝術家,才能夠一直堅持下來。真的是為了自己想創作而創作,我蠻認同人家說:「看不懂的就叫藝術。」藝術裡頭有美感與快感,所謂「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其實能懂的人都知道悲劇與鬧劇是一線之隔,分不開的。


問:現在想起來會最感謝誰?為什麼?
馮:我最感謝少卿。
王:只有一根槌子不能到處敲,阿綱和少卿就像找到了那個鼓面兒,配成一對就響了,才能往前走,我只能說你們兩個不只是七世夫妻。
宋:就是互相的折磨、吐槽,是一種修行。
問:表演之外,如何讓自己保持生活的平衡。
黃:運動、美食跟混,是我生活裡很重要的三個元素。一、三、五我一定要去健身房,做重量訓練跟打拳擊有氧。然後我喜歡去判斷當下想要吃什麼,而且一定要去找到,不能忍受一直吃一樣的東西。混也很重要,有人說是放空,但我覺得那叫做東摸西摸,那種放鬆會讓我在要進入到某個狀態時,有很明顯的切轉。有時是騎車沒有目的地閒晃。
東:以前曾是夜型人,但現在非常規律,六點起床,我們學校就在高雄市立美術館旁,散步、做運動,早上還要去學校宿舍巡堂。
王:有人誤會演藝人員都是過夜生活,但基本上沒這回事,拍戲也沒有晨昏顛倒,可能因為工作資歷和能力的關係,我們通常都是快狠準的在工作。平常我大概六、七點起床準備早餐,然後散步、看書、看 DVD,有時也會跟朋友聚會。演員的養分來自於生活,沒有工作時,真的就是好好過日子。
問:演出完,需要一些時間讓自己出戲嗎?
王:用生活去洗掉原來角色的痕跡,這是絕對需要的。有時演員戲接得太密,只是換了衣服,從這個臺上走到另一個臺上,後來發現這樣對演員不是最好的。
馮:幫我理髮的年輕師傅曾問我:你們好像都不打扮,真的是演員嗎?我就跟他講,在舞臺上光鮮的,古怪的,什麼好衣服我們都穿過了,所以日常生活越簡單、越舒服,正因為我們是做這行業,更是追求普通人的簡單。
問:給瓦舍下一個十年的一句話。
宋:扔了,哈哈哈哈(眾人笑)。
馮:任由它自在的去走,沒有期待,再給我十年,有十年的健康和頭腦靈動,那我就繼續做,或許很快又 40 周年了,哇,那挺浪漫的。
東:20 周年的時候,覺得莫名其妙就 20 年了,現在又到了 30 年,其實都是回到一個狀態,表演當下,就是開心自在。
王:我要說希望未來十年依然有這麼多好笑事,依然這麼活潑有力量,有創造力!●
相聲瓦舍創團30週年大戲《快了快了》
3/23 − 8/25,臺北、新竹、臺南、中壢、
臺中、高雄、南投花蓮、苗栗巡迴演出。
文 駱亭伶
記錄 王舒禾
攝 張界聰
場地提供 樂埔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