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 好好生活
停電日
┃ 陳雪 ┃
一天下午，突然停電了，停電前有收到簡訊通知，但真的停電時，還是感到很詫異。一共停了三次，每次約五十分鐘，剛開始停電時，天還亮著，那時我寫了稿子還沒存檔，電腦突然就中斷電力了。心裡懊惱著寫了一半的稿子不知是否消失，想等復電時趕緊來檢查。
不能寫稿，就看書，準備看的書是一本關於西藏與雪豹的書，一讀就不能停，那想像中的異域，有著美麗的雪豹，不知為何特別適合在停電的時刻閱讀，漸漸地天色暗了，讀書有點吃力了，電就來了。
因為家裡使用的是IH爐，停電就不能使用，電力恢復時，我們立刻煮了湯麵，趕緊吃，五十分鐘的供電，想著趕緊做點什麼，我便開電腦搶救了檔案，也不敢再寫新的，吹一會冷氣，就趕緊關掉。吃完麵，天終於完全暗了。電力再度停止，我們陷入了黑暗中。
「幸好我準備了手電筒。」阿早說著，把腳踏車用的手電筒打開，小小的燈光，卻可以照得很遠，屋子恢復了一些光亮。
小時候，每次下大雨，遇上打雷閃電，就會停電，孩子們都哇啦啦地叫著，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興奮，三樓突然竄進了一隻蝙蝠，滿屋子飛，我去找蠟燭，可是就是找不著，空曠的客廳，通往三樓的樓梯間，是最令人害怕的地方，小時候那兒是佛堂，可因為家裡大人不在，逐漸地三樓變得荒廢，就越發令人害怕，我們縮在沙發上，聽著外面依然有著風雨，不知道何時會復電，妹妹終於找到了手電筒，原來爸爸將手電筒放在酒櫃裡，明明是最明顯的地方，孩子們卻不知道。那時一停電就是幾個小時，我們就著手電筒的光，玩起了影子遊戲，我最擅長的只有狗跟老鷹，玩來玩去只有那幾個角色變化，那時沒有電腦跟手機，但習慣了黑暗之後，也不覺得無聊，在屋裡待著悶了，就走到外面去，原來鄰居都跑出來，大家在簷下大聲說著話，「這個雨何時會停啊！」「也不知道哩，雨是越下越大了。」
說了一會話，雨聲漸大，聽不清楚對話，一會大家又紛紛回家去。鄉下人家的孩子，平時都是在外面玩耍，大雨又停電，只好發揮想像力，說起了故事接龍，你一句我一句的，好像也可以玩很久。不知不覺中，電力恢復了。
記憶中還有次停電，也是在老家，那時剛開始寫小說，正在寫人生中第一個正式的作品〈尋找天使遺失的翅膀〉，我在三樓寫作，已經寫了好幾天，越到結尾越是魔幻，天色漸暗，突然停電了，我為了抓住結尾時最後一場景，就拿著稿紙走到外面的露臺，天還沒全暗，但因為露臺有加裝鐵皮，遮住了光線，我起初在露臺擺一張椅子寫作，天色漸暗，我就循著天光，越寫越往外走，等寫完最後一句話，才發現自己已經坐在女兒牆上，幾乎要跨到圍牆以外了。
想起這些往事，回到 2021 年的這個晚上，我放下了手機，在椅子上發呆，窗外只有供電的人家還亮著燈，其他地方都是暗的，或許每個人家都有幾支手機亮著螢幕，我想起那本講雪豹的書，想起我從未去過的遠方，在黑暗中，手電筒的光線亮著，屋裡半明半滅，我想起自己曾經就著天光寫稿，想著童年時那隻飛進屋裡的蝙蝠，想起曾有一次全臺大停電，停了好幾個小時，那時我跟一個人講了好久好久的電話，那時我有憂鬱症。
黑暗讓我們陷入回憶，而身體會記得那些走出黑暗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