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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爽又敬業的文英阿姨
總有一天會在哪相見吧


┃ 王小棣 × 陳玉勳 ┃


王小棣 × 陳玉勳  直爽又敬業的文英阿姨總有一天會在哪相見吧

王小棣(右) 臺灣電影、電視劇編劇和導演,擅於觀察社會各階層人物並描寫、以戲劇呈現,數度獲得金鐘獎最佳製作、最佳導演及最佳編劇的肯定,1992 年與黃黎明成立稻田電影工作室,1997年與黃黎明推出臺灣本土手繪的第一部長篇劇情動畫《魔法阿媽》,經歷 24 年,4K 修復上映。

陳玉勳(左) 臺灣導演,2020年以《消失的情人節》獲得三金影展(金馬獎、台灣影評人協會、台北電影節)導演獎。曾因對臺灣拍片環境失望而離開電影圈 13 年,跑去拍廣告,老是說自己很適合當個廢物,但更喜歡靠著自己的故事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在《魔法阿媽》為醫生的角色配音。






王小棣與陳玉勳相識三十幾年,期間王小棣持續作為拍片者的精神導師以及從不停歇的教育者,培養出一代又一代的影劇工作者,陳玉勳即使中間離開過,依然回到這個最愛的地方,不斷交出新的作品。多年前,王小棣和黃黎明催生出動畫電影《魔法阿媽》,幾乎動用所有身邊親朋好友。回頭來看這個意義如同一家人一起製作的動畫,所有最愛的人都在裡面出現,修復的不只是電影本身,也是記憶和情感。




= 小日子 / = 王小棣 / = 陳玉勳



日:因為相距 24 年,可以請小棣老師再跟我們分享一次當初《魔法阿媽》的誕生,還有這次修復上映的契機嗎?

棣:有一天回家,黃黎明就說她想寫一個動畫劇本,那之前我們才剛看完《螢火蟲之墓》,非常喜歡又感動,我就說耶太好了,沒想到是傻傻地墜入了痛苦的深淵,黃黎明其實不常寫劇本,但她寫小孩子都很自然很真摯,寫《魔法阿媽》是看到她自己媽媽的轉變,所以片裡有寫「獻給我的媽媽鄭彩霞女士」,黃媽媽年輕時是個美女,大家會叫她「黑貓」那種,有張照片是她抱著兩個小孩穿著旗袍,比電影明星還美麗,高中又是讀臺南女中的,兼具聰明才智,但認識她的時候,已經是倔強又節省的黃媽媽,以前在工作室,她看我們印這麼大量的劇本但打字行還是不減價,說了一句我不相信就搭著公車跑遍臺北,一定要找到一間比我們隔壁還便宜的,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所以黃黎明的成長是在嚴厲和節省中度過的,卻看到自己媽媽在成為阿嬤以後變了一個人,不管接送還是哄睡覺,以前那麼嚴肅的媽媽,變成了背著卡通包包在路邊跟孫子選扭蛋,還瞭如指掌地說:「這粒你有了啦,抓那個抓那個」的阿嬤,但小朋友(就是黃遠啦)還是最喜歡跟爸爸媽媽待在一起,平常不管跟阿嬤再好,一句「阿嬤」就能融化了她的心,可是爸爸媽媽來了又走,要離開時孫子哭得撕心裂肺的樣子,誰看了都不忍,黃黎明就想寫下這種祖孫之間的愛恨關係吧。

想想當時真的是無知。

黃黎明那時說要做的時候,我說了一句話,現在想到都還會臉紅,我說:「好啊!我以前學電影的時候也有學動畫。」本來想做偶動畫,還找了石昌杰討論了很久,後來石昌杰老實告訴我:「老師真的不可能做出來。」就想說那做 2D 吧,再找了宏廣公司討論,因為他們一直很想做原創動畫,後來介紹來介紹去認識了麥人杰,非常有才氣,黃老師那時候劇本申請的輔導金已經下來,我們三個就整天討論故事要如何進行,麥人杰有很多關於動畫的語言與幽默,三人很快樂又不知死活地把故事版完成,接著開始錄音,然後才照正規順序來進行。

19 年的時候,陸續有人來問我《魔法阿媽》要二十週年了,有沒有想過做第二集,老實說真的完全沒有想過,因為說到這件事都是難過的,很奇怪的是,不會想過到了這個時候,黃黎明也不在、史擷詠也不在還有文英阿姨也不在,那時候總是回答說沒有沒有,不過兩件事卻在心裡發芽,第一是膠卷電影怎麼保存?第二是黃老師想寫的那個時代的臺灣女性,經歷過日治時期,像黃媽媽完全是學日文長大的,接著國民政府來了,在動盪時期成了家,然後要在物質缺乏的時期養大孩子,她們好有力量,這樣的女性就像真的有魔法一樣,就想著不能再把她們的故事延續下去嗎?經過這幾年這件事就上心了,所以才決定再做修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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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經歷這麼多年,兩位重新看《魔法阿媽》的感動與感觸是什麼?

棣:對我來說其實最重要的是聽,是聲音,裡面有陳玉勳、許傑輝,有當時好多小朋友,還有李小平導演、黃媽媽跟許傑輝的媽媽,我們是傾全力,大家都來幫忙,我每次聽到聲音都還是覺得好溫暖。

勳:人物也是,裡面的造型就很親切,就是一些老朋友的感覺,這部電影對我的意義就好像是我們家庭生產出來的,自己家人演一演這樣的感覺,看過這麼多動畫這部對我來說始終最特別,它就是那麼可愛又親切,就像我的老朋友一樣。



日:說到阿嬤,必然會要提到文英阿姨,兩位和文英阿姨都有合作經驗,你們心中的文英阿姨是怎樣的呢?

棣:文英阿姨好到,她的直爽和坦率給你的快樂和能量是滿到,即使她走了,我也能確信我們會再相見的感覺,她的一言一行和個性都讓我笑死,還記得有次我們在臺北海華大廈的中庭拍攝,一個很兇的管理員上來,也許是住戶抱怨,我們當時是借了樓下的一間雜貨店,那個管理員就像以前那種軍訓教官一樣,一來就兇了一頓,我們試圖跟他解釋他還是一直罵,這時文英阿姨就出來說:「是怎樣?我們又沒有在打鼓或跳舞?」接著罵了一句很難聽的髒話,對方大概沒有預料到會被文英阿姨這樣罵,就僵住了然後轉頭離開。

勳:之前拍《熱帶魚》的時候要請文英阿姨演巨蛇娘娘,我那時候就想到請劇組綁一堆塑膠假蛇在她頭上,她有近視眼當時又專心在讀劇本,完全沒注意到我們一直在她頭上放蛇,後來我去外面做別的事,就聽見裡面傳來一聲慘叫然後一連串的三字經,接著她就衝出來打我,她說她最怕蛇我還在她頭上裝蛇,追打了我好一陣子,她是怕到打完我後還去吐,文英阿姨是真的很怕蛇,可是她還是很敬業地上去演,也沒叫我拆掉(大笑),她真的很棒!

《熱帶魚》裡面的角色完全是想著她的樣子去寫的,完全沒有想過其他人,想著她會怎樣說話、她的態度是怎樣,就照著去寫。棣:《魔法阿媽》也是)

有段記憶也很好笑,就是大家平常都叫我阿勳,可是文英阿姨就有點臺灣國語,會叫我「阿新、阿新」,我有次打電話給她說:「我是阿新。」她就很兇一直回問:「誰啦?誰啦?誰是阿新?」後來我只好回:「好啦我是阿勳。」她還馬上嗆我:「阿勳就阿勳,什麼阿新,你頭殼壞去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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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兩位的創作都與「日常」緊緊相扣,想請問又是怎樣從生活中的片刻汲取出靈感,化為完整的劇本,而在這樣創作的過程中最痛苦的是什麼?

勳:其實我平常就是一個廢人。每天不曉得在幹嘛,彈彈吉他、追追劇、看看書、去外面晃個兩下、找東西吃,完全沒有在想工作的事,常常是在想著該開始寫個劇本了,才會逼自己打開電腦,叫自己不管啦現在開始打字隨便寫點什麼,必須要我真的打開電腦去打字了才能寫出東西,不然我日常裡就是一個傻子,開始寫了以後人投進裡面,就會很多想法跟靈感跑出來,寫到忘我時最快樂,有時候邊寫邊打瞌睡,隔天醒來一看到底在寫什麼,亂七八糟的,但寫劇本的時候真的很快樂,彷彿超脫了現實,只是最痛苦也是寫劇本的時候,當你想改卻不知道要怎麼改。

棣:寫劇本這個事情對我來說是太好了。以前常常想到要寫那個寫這個,腦子一直在動,就像阿勳講的,這其實很快樂,你在腦海裡自我不斷辯論著,我還有一個能力是,當處在這樣的狀態裡,早上醒來就會突然有答案,只是眼睛睜開來,忽然就知道哪個地方要怎麼改,我的奸巧都用在兩個地方,一個是停車,我很會找地方亂停車,一個就是寫劇本,該怎麼寫該怎麼改,做到自己喜歡的事,真的很快樂。



日:對於正在做自己喜歡的事,但無法得到成就感或相應報酬的年輕一輩,會想給予怎樣的建議嗎?

勳:我年輕的時候很容易覺得不平衡,尤其是從事這一行,會覺得工時很長但待遇很低,很辛苦很血汗,有時候會灰心,加上那時候還年輕,會很擔心未來到底會怎麼樣,有沒有錢奉養父母,有沒有錢養老等等,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什麼東西寫得很好、拍得很好,但為什麼我得到的待遇比不上別的行業的工作者?我也有我的貢獻我的才華啊?後來用這個不滿去拍廣告,去換取一個我認為合理的報酬,也拍得蠻愉快的,有些小點子小意見都可以用上去,但拍一段時間以後又會驚覺不行,自己年紀越來越大了,真的要做一些很想做的事情,我有沒有很多故事想講?要趕快,面臨身邊很多朋友一個心肌梗塞或怎樣的意外離去,就很警惕地告訴自己要加緊動作,之後就沒有再去想過合不合理的報酬這件事。

棣:真的覺得很困難的時候,我覺得可以想想兩點,一個是回到你的初衷,比如說在覺得不公平不快樂或者受到不好待遇的時候,要想想自己當初到底是為什麼要做這個?回到你的初心去想想。另外一個是看看別人,有很多人過得很辛苦,也無法做自己喜歡的事,甚至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即使他知道自己不快樂,卻不知道自己渴望去做什麼,我是真的建議,要享受要珍惜,你會慢慢發現很多事情都不是能強求的。就拿《魔法阿媽》來說好了,頒獎那個下午我也不知哪來的時間,摺了一隻小紙馬塗成金色,沿路都跟黃老師說:「你看我們有小金馬了。」一宣布從缺我馬上收起來,自己感到很尷尬似的,尤其那時候明明做得很辛苦,但並不是投入很多心力就應該會怎樣,失敗反而會讓你開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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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兩位認識很長的時間,彼此身上有什麼特質或個性是你們眼中始終很閃耀的?

棣:我想到他剛來時,有人拿了一張 A4 紙給我看,上面就是一張一張的臉,有全公司的人,畫得非常像,我問是誰畫的啊?他們說是陳玉勳,他就是會讓人留下印象的人。他最開始其實是來實習,那時候來實習的大學生,多數都是一直站在旁邊,我有先跟大家說拍戲的人都很害羞,所以想融入大家,可以主動幫忙做點事,可是很少有人真的會這麼做,他們覺得我是來實習的,所以我現在要搬椅子、要掃垃圾嗎?但玉勳來的第一天剛好碰上美術組要脫掉鞋子去田裡種菜,他是第一個來實習的學生脫掉了鞋襪踩進泥巴裡幫忙的,畫畫也是,他真的非常會畫,會讓你笑死又氣死。他也給我看了他大學拍的東西,節奏感非常好,如果只知道他會彈吉他又會畫畫,若在現在一定是個酷哥吧,可是他平常又不太說話,乖乖的樣子,有時又很有幽默感,我相信他也不完全能駕馭自己的才氣或者他說的孩子氣,但他就是這樣子一直在創作,這是很珍貴的事。

玉勳是個很浪漫的人,《魔女宅急便》的開頭是女主角自己躺在草地上聽錄音機,不知道為什麼,我明明沒有那種經驗,卻可以立刻感覺到那種有點寂寞,可是又很寬闊,躺在草上看著雲的心情,玉勳從《熱帶魚》開始就讓我感覺到他充滿小男孩的想像力,在很多他獨自一人的時光中,很多電影的畫面就在運轉,被他自己編織、想像出來了,浪漫就是一種伸手可及的美好,雖然平常看玉勳可能會覺得他跟浪漫一點關係也沒有。

對我來說能一直看到他的創作,每次都做不同的嘗試,真的太可貴了。如果你做我們的工作就會知道似乎不能失敗,我很害怕這個感受,不過我看到他就能想到他作品裡的精彩片段,有個讓人興奮的同儕,是一件很棒的事。

勳:小棣老師的個性其實是跟我很不一樣的,我是一個很懶散、消極,每天很喜歡浪費時間的人,小棣老師每天都要做很多事情,不浪費時間,很積極、充滿強大的熱情和活力,我很佩服他這點,但又最想跟他說:「小棣老師,麥啦,母湯噢。」他會一直衝一直衝,認識他三十年以上了,從他三十幾歲到現在六十幾,他就是不斷在衝沒有停下來,有時候我會覺得他的目標很大,讓我們這些晚輩或者學生很佩服的是,他是一個無私的人,他的無私逼使我們也變得無私,他每天想的都是教育這件事情,怎麼樣對社會好、怎麼樣對下一代好,要拍什麼才能影響社會好的一面讓大家一起進步?他從來沒有在想賺錢這件事,有時候旁邊的人都覺得不能做,會賠錢、會累死,其實跟他一起工作很恐怖,保證會被累死,每次都很想說母湯噢,可是他不會聽人家勸告的,還是會去做,不過正因為如此,很多東西才會存在,他從來不會去想這不可能,他就覺得只要去做,一定會成功一定會實現,至少會產生一些影響力,就去做了。我現在依然很想勸他母湯噢,要休息一下,我就很喜歡休息。



日:我本來有列一題是彼此會想勸告對方什麼?剛好玉勳老師回答到了,就想問問小棣老師呢?

棣:加油噢。因為我覺得他做了很多不同嘗試,從他少年時期心中很多的原創,到後來一直不改的想像力跟幽默感,他應該還有更好更棒的發揮。●





 Peas Lin
 Kris Kang




日:請問疫情期間培養出來的新興趣是什麼?

勳:我有陣子在做舒芙蕾,蠻有趣蠻有成就感的,但這方面我真的沒有那麼有才華,想像的跟做出來的還是有落差。

日:但怎麼會是舒芙蕾?

勳:就想吃。我一直都很想吃,但沒機會,臺北開的店又都是年輕女生在去的,我這種阿伯不好意思走進去,只好自己做,還可以啦!

棣:我最近在做薑汁燉奶,一種港式點心。我從薑汁撞奶晉級到薑汁燉奶,那個要把薑磨成泥再擠汁,雖然很費力但很有成就感。


日:可以回到人生中某一年再過一次,會選何時呢?

棣:我先答,32 歲!因為那年我會遇見黃黎明。

勳:就回到大學時候吧,那時候好開心噢,每天都在玩,那年代的歌又都很好聽……。








一起收聽 「C’est si bon 小日子誰喜蹦」
哎呀我就是太天真,才會要做魔法阿媽-ft.王小棣 x 陳玉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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