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我最大
（邦查版）

一場祭典　阿美族豐年祭

文、攝　卓家安

從小聽得一個傳言：阿美族的女人比較兇。某次回花蓮太巴塱部落老家聚餐，席間提及這件事，我四個阿姨嗤之以鼻：「什麼很兇？」「講這個話一定是因為被我們邦查女人拋棄過（Pangcah，北部阿美族自稱），所以在背後講壞話啦！」「會被拋棄一定有理由，很壞的男人我們當然馬上丟掉啊。」

我是不敢反駁什麼。

有人的說法是：阿美族古時為「母系社會」，所以女生說話比較大聲。就「說話大聲」的氣場而言，其他地方我不清楚，但至少在太巴塱部落，我所認識的 ina（阿美族語，母親、阿姨輩稱呼），確實個個站出來都有「講重點！」的氣勢。也因為「母系社會」和「女人很兇」的印象綁在一起，往往讓人誤會在部落裡都是女人說了算——但這並不意味著男性在部落中的地位就比較低。

與其以「母系社會」統括言之，不如這麼說：私領域、家庭事務，女系親屬說話可以大聲、有足夠分量定奪，但部落的公共事務，仍是男性的領域。當然，隨著無可避免的現代化，這樣的分工已經愈來愈模糊，但在年祭等重要場合，是最能清楚感覺到傳統性別分野的時刻。

例如年祭期間，女性不能踏入祭場、不能隨意進入男性階層圍舞的舞圈中，這是女性無論如何不能涉足的場域。年祭事務的操辦，皆由男性負責，更別提部落之中的政治——尤其選舉資源分配種種——也在男性的圈子之中磋商為多。

每個部落各有不同，但在邦查文化中，男子依據年齡長幼分為不同階 層，弟輩階層需聽令於兄輩，哥哥們照顧也教訓弟弟。除了平日的身教，年祭前的 misowac（內部訓練）、年祭期間的聚會，都是嚴格砥礪彼此成為體格健壯、能夠上山下海「好男人」的重要時刻。也因為階層之間這種「哥哥講話弟弟不能回嘴」的氛圍，導致太巴塱男人素有「態度謙遜、刻苦耐勞」的美名——相較之下，太巴塱女人管理家族事務的「大聲」，似乎就顯得「好兇」。

實在冤枉。聊及此事，我阿姨說：「以前我和妳一樣啊，年祭時想去看迎靈都被哥哥擋在外面，說女生進去會被附身，我就覺得很不公平——但看他們清晨出門、凌晨回來，累得要死，我想想也就算了。」說完，照例悠閒地提著小鐵鍋去丈夫的階層排隊（是鍋子排隊，不是人）領血肉模糊湯（階層男性清早殺豬每天當日現煮），回來睡個美容覺，準備傍晚盛裝前往會場和姐妹們開心會合。又是一天美好的年祭日常。●

Ihot Sinlay Cihek 卓家安　藝術家（當你又導又演又編又田野，統稱藝術家最為便捷），近年創作主題多為邦查文化與性別身分交織的種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