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 搖滾事
火鍋雜憶
┃ 馬世芳 ┃
記憶中第一次吃火鍋,是跟著大人去朋友家,我才六七歲吧。大家圍著一只鍋子,一人夾一片肉放進咕嘟咕嘟的湯裡。我以為所謂火鍋就是大家一起煮湯,於是有樣學樣,把肉片放進湯裡,就跑到旁邊去玩了。過了好一會兒,想說我的肉應該煮熟了吧?大人一陣譁笑,我才知道肉片在湯裡涮一下,變顏色就可以撈起來了。
火鍋吃到最後,總要喝點兒湯。小時候,我和弟弟都覺得那碗綜合了所有火鍋料味道,漂著涮肉油花,熱騰騰灰濁濁的湯,就是天下最好喝的湯。
等到再大一點,才知道人人家裡都有不同的火鍋準則。且不說放不放芋頭這種可以引發內戰的題目,光是肉和海鮮何時放、怎麼放,就有不同的流派。拿蛤仔來說吧,有人堅持用撈杓一顆顆現燙,卻也有人主張一股腦扔進鍋裡煮到開殼,說這樣湯才會鮮。有人吃鍋一定先涮肉,也是同樣道理。但也有人認為涮過肉的湯就濁了,應當先吃丸餃蔬菜,喝了湯,再以海鮮和肉片作結。
高中時候在同學家一群男生吃鍋,就毫無品格可言了。整盒肉片還凍著就整塊呼嚕下了鍋,還等不及湯滾就紛紛伸筷子揭來吃,生的熟的亂七八糟下了肚,居然沒有腸胃炎,青春的胃還是很強健的。
其實我吃火鍋最期待的,除了肉片,就是魚餃。到處都買得到的桂冠牌,已經很好。一盒魚餃十粒,全家分吃,一個人只有兩三粒,必須非常珍惜。後來去香港,媽媽說他們「魚皮餃」好吃,我在「文輝墨魚丸大王」見識了:同樣是魚肉擀成餃皮包豬肉餡兒,個頭比我們習慣的火鍋魚餃大得多,拖著寬寬的裙邊,皮滑肉厚,好吃極了,原來是潮州人的做法。
過了幾年,發現基隆「三記」的手工魚餃有那麼幾分潮州魚皮餃的意思,只是個頭沒那麼大,超市、量販店都很容易找到,從此成為冰箱常備食材,多少稍慰「思港之苦」。不只火鍋,煮麵煮湯也常順手下幾粒。
有一次難得和一群香港朋友吃打邊爐。那是我第一次吃到地道的「芫荽(香菜)皮蛋魚頭鍋」,一盤盤食材(許多叫不出名字)擺滿了桌子,最大盤的是許多顆魚頭,瞪著亮晶晶的眼睛。那鍋湯,真是鮮死人了。後來在家試做香菜皮蛋湯底,味道非常好,而且出奇簡單:高湯煮開,下切瓣皮蛋一兩顆、大把香菜、適量白胡椒,煮開就是了,煮魚涮肉皆美。
現在香港去不成了,每次吃「三記」魚餃、煮皮蛋香菜鍋,都會撩起幾絲傷感。
我是覺得,真要吃得順心順意,火鍋還是自己在家煮的好。外面菜盤那顆高麗菜常不知有沒有洗,魚漿製品也往往來路可疑,花裡胡哨的湯底用什麼粉調的,更是搞不清楚。不過當然,像臺南「阿裕牛肉鍋」那樣賣現切溫體牛肉的好店,我還是願意排隊去吃的。又如臺北敦化北路巷子的「花敦道」,很有個性的女老闆對海鮮食材尤其講究,不大吃辣的我也願意隔段時間去吃個麻辣鍋,和她喝點威士忌,主要也是為那人情和氣氛。
其實,火鍋這種東西幾乎沒有廚藝可言,只要有好湯底和好材料,誰都可以煮出像模像樣的火鍋。所以,火鍋很適合作為「家宴」的入門款。若是稍微多用點心,湯底弄個平常少見的香菜皮蛋鍋、豆乳鍋、蘿蔔泥牡蠣鍋什麼的,再讓這個朋友帶瓶酒,那個朋友拎盒甜點,就是很體面也很窩心的一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