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一人旅
如果40歲我們都還是單身,那麼就一起作伴環遊世界吧。
他們像那些大齡銀幕情侶一樣彼此約定,做永遠的好朋友。兩人在學校時不特別熟,只知道生日差了兩個禮拜,都天秤座。
從大學畢業到30多歲,每年將各自的年假排在同一區間,選好地點,做好功課,他們是極好的旅伴,不給對方添麻煩,就算閃過一些曖昧的瞬間,也都全身而退。因為是在旅行中,時時刻刻處在當下,戰戰兢兢省吃儉用,背好行囊找到旅館,沒有太多浪漫的餘裕。因為說好以40歲退休為目標,兩人平日各自努力工作存錢,各有各的生活圈。
他從科技新貴當到科技大叔,週末喜歡品酒,為了那些有品味的酒,買了一個有品味的家。她則是小鎮中學教師,勤儉踏實,除了教學和旅行沒別的興趣,週末繼續在家教兒童美語。老實說,就算每年朝夕相處這十來天,兩人仍有一種疏離感,讓彼此舒服的距離。
兩人34歲終於去了歐洲一個月,他當時正等候調職到深圳,她正逢暑假。兩個人,一個月,形影不離。在陽春旅店的兩人雅房,一人一條窄窄的單人床,床尾是洗手檯,廁所和淋浴都在外面。
歐洲夏日炎熱,他常穿著四角褲打著赤膊抱著毛巾就去洗澡了,回來也就這麼一條四角褲。她也是,回到房間就隔著T恤把胸罩抽了,他說是女人的特技。但他們之間毫無慾念,有時喝便宜紅酒喝醉了,也就是各自睡覺。
在佛羅倫斯,所有能爬的塔都爬上去了,她仍不甘,「部落客說最美的風景在米開朗基羅廣場!」路程非常遠,他們偏偏每人只有兩條腿,那天他幫媽媽、姊姊買了咖啡壺和真皮包,中型背包全滿,爬得汗流浹背,一人落單在後。
她使勁往上衝,太陽在他們身後落下了,他想撤退,從陡長梯階下頭喊著:「走吧,天黑了,什麼都看不到了!」她不管,向著樂聲縈繞的高處爬去。他從後面喘吁吁跟上時,整座佛羅倫斯城正好被懾人的紅霞籠罩,雲霞下點點燈火慢慢亮起,根本仙境。他們中間隔著多顆人頭,並不想向對方靠近,直到天完全黑了,他先開口:「走吧。」
她一直記得那天的流浪樂手唱著 Coldplay的〈科學家〉:Nobody said it was easy,沒人說過這很容易。
後面幾年不知怎的,兩人自然而然地,不再相約旅行了。38 歲,兩人生日中間的那個雙十連假,她飛去深圳,三天兩夜。
他開車來機場接她,帶她看夜景吃宵夜,再送她回飯店。她分不清東南西北,坐在他車上有種安心感。她這次特別訂了四星酒店,他卻拘謹有禮,只送她到門口車道,穿燕尾服的門僮來開車門,他們點頭說晚安。
第二晚,車子經過世界之窗。那是深圳知名的遊樂場,裡面有縮小版的巴黎鐵塔、羅馬競技場和印度泰姬瑪哈陵,「我們竟然全部都去過了!」她不可置信地說。他只是嗯了一聲。
他載她去一個叫「西麗」的地方,吃好吃的豬肚火鍋。他不經意說了,計劃明年跟 20多歲的小祕書結婚,最近在裝潢新屋。她開了啤酒舉杯誠心恭喜道賀,他說開車不能回敬啤酒,喝了一罐王老吉。
那是他們最後一段旅程。他車上播著老鷹合唱團的〈加州旅館〉,她想起他大學時在 KTV最愛唱這首,唱的時候很帥。
這就是終點了,她想。跟著輕輕地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