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ver story 074 Life is Poetry
寫詩是摸索自己
摸索世界的路徑
┃任明信┃

自己不是整天坐在書桌前寫作的人,寫詩很少一氣呵成。有時散步、騎車、準備吐司時,突然被打到;有時夢境化成意象,都先碎碎的記在隨身的本子上。累積到某個程度就謄寫到電腦,像整理紀錄片般,看著句子、讀到某些關聯,指認出命題,一首詩完成。
這一年日子過得鬆散,總是自然睡自然醒,若說有一定要做的事,就是散步和到中山大學旁聽易經與老莊。這兩年重讀經典,很多想釐清的問題突然開朗,發現有些事是詩歌無法做到的。於是從去年十月,啟動了一項從易經「隨卦」(註)獲得靈感的分享計劃。
是還願吧,在困惑的時候,很多老師與哲人接住了我。在八個城市都待上一個月,有時住朋友家,有時打工換宿,分享自己一直在思考的課題,有文本閱讀討論,也帶身體引導,試著與陌生人一起跳舞,鬆動自以為的邊界。
註:隨卦的上卦是澤,下卦是雷,故分享會稱為澤下之雷,分享主題為神與信仰,愛與痛苦,安靜與自由,死亡與喜樂。

創作不只是想追尋文字的美,而是源於生命的困惑,考上研究所,是人生的轉捩點。大學念經濟系,卻沒有熱情,直到大三,我去書店做了類似抓週的動作 :「今天帶什麼書去結帳,今後就走這個路。」從下午待到晚上,最後還是停留在文學區,發現很多喜歡的創作者都在東華大學創作暨英美語文研究所,過去寫作經驗僅限於日記或 BBS,既然決定要拚一下,便準備作品考看看。
在花蓮念書這三年,我大量吸收西方散文、詩、劇本、小說的養分。也從翻譯的語言轉換訓練中,摸索出自己的口氣,對寫詩很有幫助。有學長建議先讀詩選,淘選留下喜歡的作品,就會發現更貼近自性的語言。詩人顧城和葉青影響我很大,顧城的詩歌深遠,但痛苦也很可怕。葉青則是在一個情感的局部轉得非常深,雖像平淡的直球,若是打中,難保不內傷吐血。他們的作品,讓我發現創作的核心在於有感而發,能不能感受到更內層,才是創作的本質。

選擇寫詩也和個性有關,平常話少,缺少耐性去琢磨長篇,喜歡花更長的時間消化感悟,也曾經歷一年半完全寫不出來的撞牆期。我想所有文類都是路徑,引誘讀者探索內心的風景,只是詩的路徑更短,爆發力卻像煙火一樣。自己也意識到自己總是被動的等待靈感,無法靠寫作為生,於是去了大學裡的咖啡館打工,學習沖煮咖啡技術。
畢業回到高雄,一邊創作一邊在書店二樓的咖啡館工作。卻在寫完第二本詩集時,狀態變得很特別。自己原本就宅,喜歡在家看書看電影追劇,活在固定執行的期程中,一切理所當然的應驗。有天突然發現,我其實沒有今天,沒有當下,好像一直錯過什麼。詩中寫著渴望陽光雨水山海,卻忘記自己多久沒淋過雨。

累積已久的狀態終於爆發,我騎著機車帶著帳篷睡袋,在海邊生活,至第五天的時候,來到臺東的大武。一開始海讓人放鬆,但海聲漸漸成為詛咒,好像每天都在問我答不出來的問題。「我是誰?我應該成為什麼?」當時內心對生活有著巨大的困惑。奧修說,人的問題就是沒有意識到生命本身就是一場盛宴,他說的境界雖美,我卻無法遊戲徜徉。
海邊的神祕經驗是從一場崩潰開始。海岸安靜的黑,逼視著恐懼,更無處躲藏,當意識到必須做點什麼時,已對著海歌唱吶喊。失去聲音後,開始跳舞奔跑翻滾,想拋擲任何讓我感到痛苦的思緒,包括自己。最終我因耗竭昏倒,一睜眼卻看見滿天星斗,意識到從未有過的身體感受,自己跟世界的界線不見了,那一刻發現,我也是星星。就像我們所仰望的星座一樣,本質都是星星,卻因片面的角度定義而有了分別,未能看到我們和宇宙原為一體,終於懂為何莊子說「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這個奇妙的發生,像禪宗的頓悟,明白了所謂「不惑」,不是沒有困惑,而是那些不再是問題。
妙的發生,像禪宗的頓悟,明白了所謂「不惑」,不是沒有困惑,而是那些不再是問題。 也因此才寫下《別人》這本散文集,或許要說的是這個世界原來沒有別人。
對我來說,寫作是摸索自己、摸索世界的路徑,寫的本身就是目的,作品是另外一回事。就像走路本身就是目的,並不是為了要去哪裡,持續的走才重要,我相信只要渴望,就會看到新的風景,最終找到安身立命的方式。●

文 駱亭伶
攝 陳志華
┈┈┈┈┈┈┈┈┈┈┈┈┈┈┈┈┈┈┈┈┈┈┈
Cover story 074 Life is Poetry
Part 1 當詩人走出書房
Part 2 我們都愛讀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