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想的雜筆

創意現場   ✷   彭星凱

每次在六本木的森美術館入口都要先被排隊的人龍震懾一遍，尤其在一棟商業大廈的 50 幾樓。現正展出至三月的「未來與藝術展：人工智能、機器人、都市、生命 ── 人們明天將如何生活？」邀請全球著名建築團隊，就未來城市的主題創作一系列概念作品，如去中心城市、未來杭州、火星住所等等，展品跨足生物藝術、當代藝術等領域，探討在現今科學理論下人們對未來的重新想像。我被（疑似）用彩色蟑螂分解做成的組合肉嚇得頭皮發麻，Y 則對一群人圍著機器狗極力逗它笑和搖尾巴的樣子很沒辦法適應（尤其它在我們的目睹下沒電，眼神停頓在空洞的焦距上，癱瘓得一動也不動）。

參展作品不只展現未來的城鎮形式，更透過改造系統讓人意識現存系統，這與上次在〈否定之否定〉介紹的《推測設計》書中作品有相當的同質性。可惜相較前半展區巨量的資訊、與一個個近乎國家級標案的設計大作，後半區的藝術品就顯得氣虛了點，已發生的事件所能帶來的反思，缺少「確實可能實現」的科幻衝擊，作品與作品間的策展敘事也比較含糊。

當代藝術要從學術擷取素材，往哲學探索已算是相對容易，近代許多藝術家也是這麼做。現在藝術工作者必須更苛刻地研究才能走在前沿，並有龐大的資金挹注讓呈現結果呼應概念的格局，池田亮司根基於數學與科學、在北美館的個展是好的例子。反過來說，這些作品也為讀者帶來更高的學習成本，無法理解不再是作者的責任（最近我常對無盡的知識感到畏懼）。也或許，站在藝術必然普世的原則，與由資本所主導的市場中，在論證型藝術與感知型藝術（自己不太正式的泛稱）兩種大分類上，前者會留在歷史的將是電影與遊戲，後者則是音樂。

推測設計（speculative design）如果為了創造出「設計以設計為主體存在」、不為甲方所服務的設計，勢必要文本化。提倡設計可被閱讀，我欣然看到推測設計在臺灣的推廣，但一直無法解答我疑問的，仍是為何有甲方存在，設計就失去了主體性？或者，不是藝術。另一方面，我對推測設計「空想未來」的直覺反應即是當代藝術早前探索旁支的延伸產物，臺灣有機會接觸到相關訊息，卻意圖與藝術脫鉤，我認為這不太健康，這關乎藝術界是否願意開放胸懷重新和設計展開交流，並相互認同。而我片面地知道藝術領域所在意的，是事件是否具有本質上的必要，以及作者的論述是否完好。簡單來說就是，我們到底有沒有想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討論是或不是藝術之前，我們是否對當代藝術有份最基本的尊重：正確地理解。

這些疑問極可能只是我對推測設計認識不足產生的笨問題。無論如何，例如我合作過的中國藝術家郝量曾在書裡寫道：「我的作品具觀念性，但我不會稱其為觀念藝術。」是我感覺比較理想的情境，我們開始關注設計的推測性，而非走向「不是推測設計、只為資本服務的設計就不值一提」，又一道排他的窘態裡。

雖然很早就知道現在是動態設計的時代了（當然在更多地方已經是 VR / AR 的時代），上個月參觀聚焦動態領域的「臺北設計電波」交流年會，親眼見到滿滿人潮還是很有感觸。相比一動也不動的平面設計，動態設計著實能為產業帶來新穎的刺激，直覺並具娛樂性的溝通渠道，與更高的產值。

若平面設計是藉由靜止二維引發空間與時間想像的媒介，當技術成熟到能夠實現人們過去必須依賴想像才能得到的體驗，「想像」不是變得奢侈，就是被摒棄。我猜想平面設計師要避免在未來被社會淘汰或再次工匠化，唯一的出路，是轉型為視覺藝術工作者，提出無法取代的嶄新圖像，成為其它各領域設計發想的原型；缺乏創造能力的設計師，就帶著良好的感知能力與藝術家合作，協調與整合專案的抽象整體；紙本與實體創造，則必須往工藝的極致前進。●

彭星凱　平面設計師。圖案室．空白地區工作室負責人。學學課程講師。2003 年起執業至今，於 2018 年成立圖案室有限公司，致力臺灣經典品牌產品再造與平面設計推廣。著有散文詩集《不想工作》、作品集《吃書的馬》、及論述著作《設計．Design．デザイ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