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天
懂得平復自身匱乏
才能更平靜地面對戀愛
┃ 陳雪 × 黃玠 ┃
陳雪 知名作家，寫小說也寫散文，1995年出版第一本小說《惡女書》 ，此後創作無數小說作品，2009 年與長跑多年的愛人早餐人認定婚姻關係，也將自己在感情中的體悟與兩人的相處出版成書，2019 年 5 月 17 日同婚專法通過之後，目前正在煩惱婚禮和婚紗。
黃玠 創作男歌手，於 2007 年發表個人首張專輯《綠色的日子》，今年也在努力籌備新專輯，歌曲細膩感性地傳遞生活與戀愛的各種憂愁與溫暖，但本人卻是開口就能讓所有人哈哈大笑，最近以為 FB 帳號收到了來自粉絲的反同訊息，花了兩小時認真回覆想感化對方，才發現只是到處去亂的假帳號。
在城市的兩端，陳雪與早餐人每天早起吃早餐，持續寫著小說和散文；黃玠總是睡到中午以後，一年吃早餐的機會不到五次，他一直寫歌也寫信給黃玠國的國民。兩位創作者，看起來有著距離，站在一起有很萌的身高差，但他們都在感受愛、傳遞愛，用各自的方式記錄愛的種種，用文字輕柔地撫平讀者與歌迷內心的迷惘與傷痛，關於愛與不愛，其實他們有著相似的感受。
問：深刻感到不被愛的經驗是怎樣的？留下了什麼樣的影響？
玠：17 歲的初戀啊，其實不只一次⋯⋯都蠻慘的，但初戀那次最慘，第一次面對這種情緒，你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會變得比朋友還不如。第二次是大學，過年的時候，我記得是初七，為此還寫了一首歌，不過那次是我的問題。我以前很沒安全感，會管東管西，想知道對方在哪、在幹嘛，小時候的自己真的很糟糕，最後人家受不了提分手，我還坐夜車下臺中去挽回她，但她依然堅持要分開。
我覺得最大的影響是分手幾次就會習慣了， 第一次無法接受，會一直想去盧人家，無所不用其極，但被分手到三、四、五次之後， 就會接受這件事，因為已經知道這是什麼感覺，不再會掙扎，變得可以很平靜地接受。
分手最大的突破點其實是，你跟別人提過分手，被分手時就能接受對方想離開，能夠理解那種「不喜歡了」的感覺是什麼。當你成為選擇放棄的人，就會知道人家以前為什麼會用這種方式對待你。
雪：我有一段是被劈腿，可是並沒有感覺對方不愛我了，我印象很深刻，發現自己被劈腿以後，我跟對方聊，她講了一句話我很難忘，她說：「今天早上見到某某某，我沒有很開心。」那瞬間不知為何，我感到很難過，這表示她以前見到那個女生，都很開心。那句話反而讓我認清，她其實很喜歡那個女生， 我更下定決心要跟對方分手，並不是我覺得對方完全不愛我了，只是我無法接受三角關係。應該說人會外遇、喜歡上別人，是一件原因很複雜的事，我也有喜歡上別人過，所以不覺得所有的分手都是因為不愛了，有時候只是當下的情境，讓那個愛無法展現。
外遇有時候，是讓你思考彼此之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被外遇那方，也不是全然無辜的，如果對方外遇很久了我都沒發現，這也許是個警訊，表示我完全不關心她，也代表關係不好很久了，但我卻在逃避這件事。愛人喜歡上別人，一定會很難過，可是面對這份難過，也要去自省，到底是怎麼經營這段關係的。
玠：我被兵變過啊，那時候在臺中當兵，那個女生在臺北念研究所，主要是兩個人生活差太多，當兵的男生電話裡一定都在講當兵的事，而她已經走到人生的下個階段，我卻沒有成長，被限制在那個地方。記得我颱風天去救災，回來下午五點多打給她，她說在九份，我問她一個人嗎？兩個人吧？她回跟學姐，我說是跟男生吧，她才回嗯。我又追問那妳喜歡他嗎？她不講話，我就說不講話就是喜歡，那我們分手吧。
那時候整個人頭皮發麻，因為沒料到會這樣，我好像很冷靜但其實非常吃驚，以前的分手都是有徵兆的，可能開始爭吵或相處不好，這次是真的嚇到了，還好正在當兵，遇到颱風三個禮拜都沒有放假，也沒辦法想太多。但對我而言，劈腿的成因確實是複雜的，並不是能用道德規範去批判的。
問：除此之外，難忘的分手經驗？
玠：就臺中那次啊，過年那個。那時候我哭著要出門去坐夜車，我媽還吼我：「男孩子哭成這樣，沒有用啊！」我還很文青地回她：「難道我連難過的資格都沒有嗎？」講完就出門坐統聯。
後來兵變那次很好笑，因為交往四年半，我媽知道還哭了，說：「為什麼要欺負我們孤兒寡母？」我家只有我跟她，我媽覺得兒子被欺負，也就不好意思告訴她沒關係啦，我已經在跟別人聯絡，她都哭得那麼傷心了。
雪：這件事我寫過很多次，2000 年左右我在美國，認識對方立刻展開熱戀，他年紀比我大，曾經跟我說：「以後去鄉下找塊地啊，一起過著農耕的生活然後妳在那裡寫作。」以為他是要跟我安定下來的。我之前都蠻動盪，跟他交往以後覺得很安穩踏實。
我們原定要在一個地方住三個月，到第二個月他突然說他媽媽要來美國，我們住的地方太小，當時不太懂他的意思，再問他，他回問我：「妳不是已經買了機票要回臺灣？」我先前都認定我們要一起回臺灣，會繼續下去，後來他才突然告訴我：「妳可以自己先回去。」他沒有說要分手，不過我聽到時，當下忽然意識到，他好像希望我趕快回臺灣，本來還想好在那裡讀語言學校，這都是我的一廂情願。
這樣的想法出現後，完全沒辦法控制自己地開始哭，我是一個哭點很高的人，幾乎不哭的，一開始哭自己都緊張起來，他聽見了也問我：「妳怎麼了？」我完全沒辦法說話，但心裡在想，「我好像了解你的心情，你覺得跟我住在一起有些問題，我們想的未來其實不太一樣，我覺得沒有關係，只是此時此刻很 難過。」
這些話我都說不出口，只能一直哭，他又追問：「我到底對妳做了什麼？」聽到這句話我哭得更大聲，我想站起來，走去浴室的途中，我就倒了，好像整個人被打破一樣，勉強著爬去浴室洗臉，強烈感受到自己破碎了，可是洗完臉我還是走回房間，想表現出「我 ok 的」，他那時又說了一句很致命的話，他說：「我覺得我還沒準備好。」
經過這次痛苦，多年之後我回想，知道了愛不是一廂情願，年輕時總是以為「我心換你心」，我這麼愛你，你應該也一樣，我想跟你天天在一起，你也會是這樣的，雖然那時已經 30 歲了，都還沒明白，愛情應該是需要溝通兩個人到了哪個階段，接下來要怎麼辦的。彼此可以坦白，不是稍有不同就認為對方辜負自己、不愛自己，這太一廂情願，也是自己傷害自己；很多人應該都有類似的經驗，在一廂情願的戀愛裡感到受傷了，其實對方並沒有允諾什麼，就算答應了什麼又怎樣呢？人為什麼不能改變？感情正濃時說的話都是情話，不要相信情話。
玠：情話不能兌現很正常，我不是無情噢！但人生不要因為情話過不去。被分手的時候會一直記得對方跟自己說過什麼，不要太沉浸其中，那對分手的事實沒有差別。
雪：不要過度執著對方答應了什麼，那並不是契約，只是一時的浪漫。
問：從自己或別人身上，深刻感覺到愛的力量的時刻？
玠：我自己是從來沒有被愛改變過，我覺得不改變自己是最健康的交往模式。但是我身邊，像是吳志寧好了，他結婚之前，談戀愛的狀態一直很不穩定，那是很明顯的感覺，可是跟他現在的老婆交往以後，能明確感到這次不一樣，是有規劃、想結婚，他在愛情的狀態是滿足的。以前他跟女朋友吵架，沒有人吵得贏他，他跟老婆交往的時候，打給我說他們吵架了他老婆好兇，我就回他：「據理力爭，講道理啊！」志寧卻說：「我不敢， 要是她不愛我了怎麼辦。」
雪：所以愛的力量就是，沒有道理可言。
玠：因為那都不重要，爭對錯真的不重要， 那不是目的，對了或錯了都沒有差。
雪：這也是我想講的，在我身上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我以前跟人家交往，很少被念或被批評，不知道對方是不敢還是寵我，即使是那個劈腿的也不曾說過我不好。但我跟早餐人在一起，一天到晚被念欸。剛在一起的時候她常提出一些批評，我也會想從來沒人這樣說過我，是我真的不好嗎？後來發現這只是相處之道，她是一個有規律的人，比如她常跟我說覺得家裡很髒，但她其實不會叫我去掃，是我會想去解決這個困難。
我後來才體悟，愛，不會因為爭吵而減少。 我以前對愛情有很奇怪的想像，會認為兩個人要一直都很好，但真的愛一個人，你是可以跟他討論他的不好，可以互相批評、可以爭吵、可以意見不合，不會影響感情。早餐人說我什麼都不會，但她沒有因此不愛我， 我們會因為家務吵架，但吵完感情還是很好； 我以前吵到一個程度就會心想，這樣要分手了吧？但根本沒有，對她而言，這只是在爭論，雖然她可能會很嚴厲，但這不傷感情， 只要不到怒罵、口出惡言，她認為就只是比較大聲的討論；或者吵完她要兩三天才會好， 我可以馬上就好，可是兩三天過去，她對我的感情都沒有變，只是情緒需要時間消化。
這跟我原先想像的愛很不一樣，我曾經以為愛是要很喜歡對方、覺得對方什麼都好、關係一直很甜蜜，後來我才理解愛應該是能超越情緒、超越相處細節、超越表面起伏，我過去衡量愛的方式太淺薄，早餐人讓我知道，愛比想得困難，也比我想像中更加厚重。
過去有過兩個人狀態都不好，相處上一直很差的幾個月，但是愛沒有改變，這給我很大的體悟，真正的愛，不會輕易放棄也不會隨便被摧毀，但你要對愛有信念，不能覺得這就是不愛了，要能體驗然後度過那個狀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