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謙】大地的藝術

 

河洲上的鹿群,在廣闊的大地中奔跑。
河洲上的鹿群,在廣闊的大地中奔跑。

一直反覆地記憶著這輩子第一次的非洲之旅,原來以為那片遙遠的大陸跟自己沒什麼關係,但是到了以後卻發現,世界上所有的生物竟如此息息相關。

當我抵達博茨瓦納喬貝公園時,眼前的景象一下子真把我給震撼住了。喬貝公園處在贊比西河域流經之地,寬闊的河水沖積出幾何形狀的河洲之地,因為有水源、新鮮的草地,所以孕育出豐盛的動物群,以及那看似複雜卻又井然有序的生物鏈型態。我所驚訝的是,特別在清晨與黃昏時,眼前的大地與動物之間所形成的構圖,為什麼如此似曾相識?

忽然想起,不知誰曾告訴過我,著名法國華裔畫家常玉在最後一段人生中,曾去過非洲旅行。那是1964年他受到了臺灣教育部長黃季陸邀約來臺任教,他先將身邊42件畫作寄往臺灣歷史博物館備展後,與友人前往非洲旅行,未料在辦簽證出了一些問題而無法來臺。因此在後來許多文獻上都沒有討論過常玉到非洲行這件事情。

維多利亞瀑布,旅行非洲發現眼前的構圖與常玉的畫作極為相似。
維多利亞瀑布,旅行非洲發現眼前的構圖與常玉的畫作極為相似。

不過在他人生最後一個階段,確實於旅行非洲後在友人家中辦了場展覽。他晚年畫作中用色極深沉強烈,對比著畫中出現的動物如斑馬、長頸鹿、花豹等,動物們大都呈現出孤獨與微小的生存姿態,在這河洲之地上漫遊著。這與過往他的繪畫完全不一樣,我猜想是非洲這塊土地給予他的震撼之力,和對照自己生命之後激發出不同的感想。

原來我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是曾在常玉的繪畫中看到的。

其實在三、四十年代,常玉便曾將野生動物的描述放在創作裡,當時不論他畫的花豹、野馬或著長頸鹿,大都是悠然自在地走在畫面中心,以主角般優美地存在著。也許是法國人、英國人因為長期殖民非洲,所以對非洲有較多的認識,透過媒體的傳播,讓許多未到訪非洲的人們所看到的構圖都是唯美的,動物是悠然的,這都是在早期常玉繪畫中出現的情景。

然而真的當他晚年到了非洲之後,有了不同的認識,在他目光中那深沉壯麗的土地顏色,和微小幾筆線條所繪成的動物刻意對比出,生物不再是大地的主角,而是暫時的過客,生命的脆弱與無常是預感,也是常態。

不論我這樣的猜想與研判是否正確,日落時分,當我站這塊河州之地前看著大象成群渡河、孤獨的花豹在樹上眺望、草地平原上的三兩隻斑馬漫步,波光粼粼的水紋與豐盛綠草形成的大地紋路,即使再龐大或威猛的動物,行走其中,均如螞蟻般為自己的生存而活著,每個生命都是如此渺小。

常玉畫中那在天地間飛翔的大老鷹,俯視著大地,不再是想像中那麼雄赳赳、氣昂昂的凌空氣勢,每一個生命都在為自己的生存而努力。生存是所有生物的一種本能,也形成了一種真實生命存在的力量。常玉最後的那些畫作,用色已經不再如此抒情唯美,更多的是隨著情緒思考波動而下筆的顏色與結構,所撞擊出來的壯烈力量。

常玉最終因意外而過世,他未料走到生命最末之年,所繪畫出的蒼茫大地與渺小生命,如預言般演繹自己的人生,同時也說著每一個生命為自己的存在所必須付出的力氣,而那些力氣有股說不出來的絕美之嘆。

然而生命透過藝術所衍生的力量,卻可以超越生命的限制所留下來,常玉的情感與創作在我經歷了一次非洲之行後,閱讀出更多感動之處,那就是來自大地的藝術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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