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天


做設計之前要先學會勇敢


┃方序中 × 廖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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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序中 (左) 設計師,究方社視覺總監。招牌帽子、眼鏡與兩撇鬍子是他的個 人標記。創作內容涵蓋音樂專輯設計、活動策展、品牌規劃、裝置藝術⋯⋯等。曾為張惠妹、孫燕姿、五月天、HUSH 等操刀專輯封面,並連續兩年擔任第54、55屆金馬獎主視覺設計。育有一貓喬.好八爵士。

廖小子 (右) 本名廖俊裕,設計師。喜歡從日常街頭汲取創作靈感,擁有強烈鮮明的本土風格。作品橫跨專輯、書封、展場設計、藝術創作等領域,以拍謝少年《兄弟沒夢不應該》獲得 2018 金曲獎最佳專輯裝幀設計獎。是雜誌《眉角》創辦人之一,同時也是三餘書店和讀字書店的老闆。








設計是生活中的藝術,每位設計師都有自己獨特的美感詮釋,持續將美學帶入常民生活,同時也從生活中抓取創作靈感,透過作品記錄下屬於當代臺灣的美好記憶。當設計這檔事逐漸從幕後浮到臺前,成為大眾討論的對象,在好看的背後,大家也開始有了更多期待。今年最後一期聊聊天,小日子邀請設計師方序中和設計師廖小子一同回顧兩人 2018 年的得意之作,以及設計背後的辛酸苦辣。








問:聊聊兩位是怎麼認識的?

方:一開始是先從書封設計注意到小子。後來應該是兩三年前因為工作關係才有機會碰到面。

小:好像是一個評審還是演講的場合,那之後我們就突然變得很熟,現在應該算是酒友。

方:酒肉朋友。

小:也是歌友。

方:這一兩年我們的朋友很常揪唱歌,還會舉行像日本紅白歌唱大賽那樣的歌唱比賽,今年是第二屆,請了陳建騏、葛大為跟 HUSH 來當評審,很認真也很搞笑,我今年還有拿到特別獎,因為唱得特別認真。


問:對彼此的印象?

方:小子雖然看起來兇悍,但認識之後會知道他其實是直爽。兇悍的人會先聲奪人,而且非常主觀,但他不會去強行改變你的想法,是很好溝通的人。也因為他看的東西很多,我們聊天內容蠻多是哲學性的討論,比如善跟惡或是宇宙之類,常常一發不可收拾。

小:記得有一次我們光是聊虛擬與現實,就聊到天亮。

方:他給人一種野性的感覺,我就比較溫吞, 但想法上卻不是這樣,他有很感性的地方, 我也會有想要完整表達的堅持,這種反差再反差的交流很好。

小:我覺得 Joe(方序中)是一個細膩的人。 不管是待人處事或說話方式,都可以發現他有著很細微的感情,這一點讓我非常著迷。我是一個比較把態度擺在前面的人,但他會把每個人都款待好好,同時不失去本身的立場,有點狡猾(笑),很懂得怎麼換句話說,卻又不會讓人覺得虛偽,這是一種相當高明的待人處事藝術,我很欣賞,這樣的個性也反映到他的作品上。

Joe 這幾年的作品很成功地呈現出設計師非常深惡痛絕的兩個字「大氣」。我們通常討厭大氣,因為大氣容易讓作品變得很乖、很經典,卻沒什麼創新或挑戰,無法留下深刻印象。但是他的大氣卻還是能讓人一眼看出他想表達的概念或想法,是有趣的,很值得學習、嘗試。所以在我的朋友中,他一直佔有一個比較特別的意義。

方:你這樣一直稱讚很像在相親耶,我們沒有在交往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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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請 Joe 也分享一下對於小子的設計觀察。

方:有一次去當大學畢製的評審,有個女學生想法很多但做出來的東西比較模糊,正當我不知道該怎麼評的時候,她突然舉手說:「我的願望就是當小子,我想要做出像小子一樣的作品 。」我心想:「蛤,這怎麼變成一種志願?」但這就表示小子的標記非常鮮明,他沒有迎合日本或是歐美的設計,就是用他的方式做出他的生活,讓這幾年出現一種屬於臺灣設計的樣子。他丟出的刺激不單只是視覺上的,而是刺激了很多新一代設計師的勇敢,讓他們知道:原來我可以大膽地把自己的反應丟出來。所謂的反應是,必須要先對環境有感,經過累積再轉化成作品,這就是設計師的責任,記錄了當下的現況與反應,最後形塑成自己的品牌和個性。


問:Joe 的金馬 55 主視覺和小子的大溪大禧,是我們覺得今年的驚豔之作,請兩人分享一 下創作過程和對作品的想法?

方:電影一直是我渴望的目標,因為它集結了太多東西在裡面,有設計有服裝有燈光⋯⋯,幾乎涵蓋所有細節,我可以說是因為喜歡電影才開始做設計。

小:記得你說過剛出社會的時候最想拍電影。

方:因為舅舅金士傑是戲劇老師嘛,那時候想說退伍之後就開始學剪接、拍片,但他認為如果喜歡畫畫,其實可以從不同角度來接近電影,不然就失去用所長迸出有趣東西的可能性,從那時起我才開始學設計,要不然以前電腦都只拿來上網、玩三國志。

直到去年金馬 54 找我統籌主視覺,像是終於完成了一項心願。從平面到動態節目都盡我所能做到最完美,除了向經典電影《春光乍洩》致敬,聲音方面則請盧凱彤製作片頭配樂,金士傑為入圍影片配音,用一種梭哈的概念來設計。

所以今年金馬主辦單位又來找我的時候,本來覺得可能無法再突破,但「配角」這個主題特別吸引我,對我來說做設計也是配角,一種幕後推手的角色。

今年視覺刻意不靠任何主題性或電影加持,僅在大面積的黑色裡呈現四張光影構成的側臉山峰,所有光的顆粒皆是由影子推出來的,比喻每一位幕後工作人員,都是完成電影的重要功臣。

讓我最開心的是,今年受到更多設計師跟電影工作者的正面回饋,他們有感受到我想要在畫面中呈現的感謝和感動:在幕後努力的你們才是最重要的。當設計師丟出了一個想法,就像是開啟了一個頭,從平面變成立體,到舞臺上的動態演出,最後成就一整個夜晚,那是很感人的過程,也是身為設計師的使命感。

小:你真的有夠會講,我壓力好大。「大溪大禧」遶境活動就像是大溪的第二個過年,我們幾個設計師原本只是幫各個社頭(註1)做些改造,但主辦方的主視覺一直沒有確定下來,當時離正式公布只剩不到 20 天,也許是骨子裡的仗義感作祟吧,就決定把燙手山芋接了下來。

我的人生有時會遇到一些「魔幻時刻」,大溪大禧就是其一,除了接案內容通常和神明有關,常會伴隨很多狀況,像是準備期非常短,或是內部協調上的問題。但神奇的是,這些困境都能在短時間內被排除,我也莫名地很快產生想法、做得意外順手,似乎冥冥之中獲得許多幫助。

很多時候作品的產生並非我所預期的那樣,是經過策略設定的目標。像這次設計的 Q 版關公,很多人會問是不是刻意想扭轉關公威嚴的印象,其實我原本是想走極簡路線的,但繪製過程中一直忍不住聯想到小時候家裡會有的立體塑膠月曆,那些圓圓胖胖的財神爺或彌勒佛,便開始不受控制地疊加漸層。等回過神來,發現最終結果跟最初設定差了十萬八千里,可能無形中大溪關公也想改變一下自己的形象吧。


問:今年還有沒有其他覺得特別有意思或難忘的設計工作?

方:我自己很喜歡這次幫 HUSH 做的專輯《換句話說》,整張使用隱形油墨印製,外表看似純白簡單,在紫外線手電筒照射下,才會看到非常豐富的內容,這種意想不到很符合專輯名稱,帶點轉化的意味。

這個技術是一年前在日本發現的,當時看到隱形油墨竟然可做到影像成色,差點嚇到尿出來,就很想運用在專輯製作上。印刷技術是最大挑戰,因為隱形油墨的分色邏輯和傳統印刷完全不同,為了做到精準成色,必須不斷試算、換算做測試,工作室瞬間變成數學研究室。

印刷過程也很像一場夢,印出來的紙全都是白色的,必須關燈拿手電筒照顏色才會顯現。雖然反覆經過多次測試和打樣,但始終覺得哪裡不對勁,於是緊急在發行前兩三天決定延後出貨,印好的成品全部打掉重印。

一開始找不到問題點,明明已經選用很好的紙和顏料,但顯色就是不對。我是個習慣反向思考的人,回溯原因才發現原來是隱形油墨會讓黑色出不來,以致於所有圖像少了層次。於是最後決定賭一把,用僅剩的最後一批油墨,換上更會吃色的紙張,少了光反射的地方變成了黑,所有顏色都跟著正常了。

這件事讓我了解到,如果每一件事情都想做到滿,最後出來的效果不一定會最好,就跟感情一樣(笑)。

我不會說這是一張完美的專輯,但它讓我學到了思考事情的邏輯且要勇敢地做出決定,勇於推翻自己慣常的思考邏輯,才能完成最後的作品。

小:我會選擇拍謝少年的《兄弟沒夢不應該》,專輯封面是用雕刻版呈現,讓每一筆海浪像浮雕般立體,張力大但非常難做,基本上就是在考驗建模師傅的能力,當時為了尋找能準確做出水墨般立體海浪的師傅,就花了半年以上。

這張專輯的特別之處不只是技術上的困難,整張專輯從論述、命名,從頭到尾我都參與其中,自己就像是團員之一,這種過程是很難得的。

繪製封面海浪的過程,讓我更認識自己和臺灣這片土地,也越能理解臺灣人與海洋之間存在著共時性,這是一種藝術心理學的治癒能力,像日本浮世繪或西藏唐卡(註2)都存在著這種手法。透過重複性的描繪,時間拉長後,會慢慢把心智的銳角給磨掉,是放鬆也是一種修行,自此也變成自己的一種創作方式,直到現在我仍然喜歡持續畫海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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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序中操刀設計 HUSH 新專輯《換句話說》,隱形油墨在紫外線手電筒照射下,呈現迷幻的藝術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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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小子設計的拍謝少年《兄弟沒夢不應該》,專輯封面以立體雕刻版表現手繪海浪的生動起伏,張力極大。


問:有什麼特殊癖好或習慣讓自己保持創作動力?

方:我很喜歡聊天,和各式各樣的人聊天,聊天可以說是我的閱讀方式。在想不出東西的時候,我會習慣把自己的觀察放大,去感受大家現在的想法、遇到的問題、他們的渴望,再從中尋找靈感。

我不太喜歡用找資料的方式,因為找資料的過程會留下印象,印象的收集不是設計,比較像在整理,但是我覺得現在有機會多釋放自己想法的時候,應該要從觀察裡去做出讓大家眼睛一亮,或是感動的作品。

小:我幾乎所有靈感都來自於大街上。沒有想法的時候,我會找一件很日常的事情來做,像是出去買包菸,但盡量讓整個過程變得非常緩慢,慢慢地走,把身邊所有東西好好看清楚。這樣即使是很單純的一條小路,每次都會看到不一樣的東西,不想要學別人,就只能從生活中抓取。

我覺得街道是一個地方的原始美感,我著迷於這些不經意露出的個性,即便是一樣的字體、文字或是媒材,不同國家也會有截然不同的表現方式,而只要稍微轉化一下,也許是換個色調,或是把字體修一下,原本可能被視為醜陋的東西就能變得和諧。


問:如果完成了一個相當滿意的設計工作後,會如何犒賞自己?

方:小子應該是煮大餐吧。

小:之前可以,現在真的太忙,沒有時間煮大餐,但每天還是會堅持至少一餐自己煮,比較健康。以前在完成一個大案子後,會狂打電動三天三夜不睡覺,一口氣攻破一款遊戲。現在就只能在結束後自己歡呼一下「Yes !過了!」然後哀怨地打開資料夾繼續準備下一個案子。

方:現在工作之間的確不太會有明顯的斷點可以喘息,但還是會找工作人員吃頓飯,簡單慶功一下,年度結束的時候也會有一次員工旅遊,讓大家可以一起出去走走。

小:他們上次去德國欸。

方:那次本來要去日本,結果聚餐時被灌醉,他們就說去什麼日本去德國啦,就被激到,還被錄下來,隔天醒來就變成去德國了⋯⋯。


問:最後,請給想進設計圈或剛踏入設計產業的年輕人一句話。

方:如果你不勇敢做設計,那就勇敢的消費它吧。

我們的環境其實並不需要這麼多設計師,太多設計師反而都在搶彼此的工作,所以如果不夠勇敢地去當一個設計師,那去當業主或消費者就好了,這個環境需要支持,這才是健康的循環。

小:做不到就算了,至少他的人生是勇敢的。

方:對啊,要好好享受所學,設計課程學習的並不是做出最厲害的設計,而是學習美感跟挑剔的能力,所以不需要把設計師當作唯 一目的,並不是成為設計師才叫支持設計。

小:我其實不會想要給他們任何一句話欸。

我們剛進業界的時候,環境非常糟,設計的價值不被重視,薪水超低還需要全天候待命,從我們這代開始努力改變,可是下一代一定會面臨新的問題,而新的問題不一定是我們的理解可以解決。

現在看來,年輕的設計師已經開始有更多有趣的想法,很多已經遠遠超過我們可以給建議的程度,我甚至還很好奇他們可以帶給我什麼樣的驚喜,很多東西反而要跟他們學。 而且年輕人都很敢衝,那就繼續保持那個狀態就好啦,即便遭遇失敗,這些失敗終究不會全然沒價值。所以我怎麼忍心或怎麼可能跟他們講該怎麼做呢?●





註1:大溪特有的陣頭文化。
註2:西藏傳統的宗教繪畫表現。





 劉亞涵
 張界聰




最近的娛樂是什麼?

小:我每個禮拜一定會關注漫畫的進度,像是《黃金神威》。這部一開始很冷門,但現在超紅,劇情有點像日本版的《印第安那瓊斯》,裡面有尋寶、蘿莉、獵奇還有美食,什麼都有。

方:那部真的超好看!重點是男生都超帥的,跨頁背景也都畫得很細膩。

小:而且它的世界觀裡沒有純然的壞人。

方:對,你以為的好人可能是壞人,然後壞人會變夥伴,少男漫畫最讓人無法抗拒的就是討厭的邪門角色變成夥伴,這種友情很感人!

問:已納入書單(筆記中)。

方:我的話會抽空去看電影。前陣子看的《一屍到底》超棒!前幾分鐘我一直在看手錶,有點不耐煩,但這部電影的巧思就是在你的情緒落差,有種行為藝術感,後面好笑到我一直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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