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萬歲


創意現場   ✷   彭星凱



Claptone Charmer
Claptone-Charmer


DJ Claptone 的《Charmer》是我這兩年聽得頻繁的專輯之一,音樂語言奢華鬼魅,像在自省中享樂。其中與歌手 Nathan Nicholson 合作的〈In the Beginning〉和〈Heartbeat〉帶出彷彿看穿一切的透澈,而 JAW 所演唱的〈Dear Life〉、〈Anything〉等,則迷人地詮釋了男人半醉半醒的頹喪與戲謔。經朋友介紹才知道 Claptone 是柏林人,且是微胖、滿臉鬍子的大叔,讓我頓時為上述感覺找到關聯(柏林就是瀰漫著這種Deep House 氣氛),也心想是否自己也到稍不注意就發胖的年紀,所以對他特別有共鳴(中年男子散漫的娛樂)。

一開始會注意到《Charmer》是因為優雅的封面設計:一隻液態的獸戴著金製鳥嘴面具,漂浮在淡粉紅色背景,正從一個未知的空間傳送到另一時空般,充滿神祕氣息。Claptone 在現場表演時也會戴上那張面具。我們知道他在建立「符號」,即使名字終會被遺忘,金色鳥嘴仍將永遠象徵著他。他甫推出的第二張專輯《Fantast》將面具掛在巴洛克繪畫風格背景一塊暗紅色絨布上,好像那張面具是從久遠前便存在、附著靈魂的載具,而他只是這一刻為其代言的肉體似的。

國際音樂工作者大多清楚符號的重要性,歐美唱片封套上鮮少有文字,都是以圖案示人。這不僅是辨識點與特色等行銷上的考量,我認為更關乎於他們知道藝術的目的,是為人類留下存在過的痕跡,是為被放在未來歷史數百、數千年而創造的;包裝上的文字一旦時效過去,字的本體就不再具有意義,視覺符號則能跨越語言隔閡被永遠保留下來,是獨立於音樂之外另一次元的藝術。設計者並不為了音樂而表演,而是帶著音樂前往舞臺的引路人。

Flanch 的同名專輯以粗糙的三維建模繪製一金屬質感的黑色人偶(我與推薦給我的同事 YAODE 都稱它「小黑人」),一樣是將物件置於單色背景,但並未企圖擬真,赤裸地露出瑕疵以明確其虛擬的形象。《Flanch》製作者不明,查無宣傳消息,好像一切都是突然發生,只透過唱片公司的 Youtube 帳號發表了〈Pretty Girl 〉與〈Graace 〉,兩支影片點閱數只有一萬多,但藝術性高得嚇人,散發著不寒而慄的恐怖。同事後來發現《Flanch》實體似乎只以錄音帶發行;音樂前衛的像是未來,卻使用七至九〇年代流行的載體,產生時空亂置的錯覺。

倫敦藝術家 Jesse Kanda 玩弄著另一種氣息的恐怖,是屬於異界且真實的。他為英國歌手 FKA Twigs 設計的《LP1》必定是 2014 至 2015 年國際間最暴力的影像。這無關我們是否對其中音樂有興趣,而是 Jesse Kanda 的作品就是令人無法迴避。他將 FKA Twigs 的臉塗抹成材質奇異的娃娃;把 Arca 的牙齒塗黑、抹上受虐的容妝;在《Utopia》將 Björk 變形為一隻吹笛蟲。如果達利仍活在這個時代但是精神更扭曲,就是這種感覺吧。而 FKA Twigs 的下一張專輯《M3LL155X》則讓 Matthew Stone 將她的手掌和下巴長在一起,繼延續又有全然新意,光是期待未來的視覺發展就是種樂趣。

像是圖與圖說的關係,封套上的影像對音樂而言亦如文字之於圖片的錨定作用,在專輯播放過程高掛聽者腦海,作為聯想的起點;圖像在此不是靜止的,而是永恆地變形與轉換色彩。

符號亦可能不依附視覺形式存在。加州 Dance Punk 樂團「!!!」(音 Chk Chk Chk)的團名即為符號,歷年專輯如《 THR!!!ER 》多將 影像複製為三層呼應團名,但 2015 年作品《As If》卻換成一隻討人厭的猴子,聽見第一首歌〈All You Writers〉背景不斷出現三拍連音,才發現「!!!」原來是被猴子給偷走的,反而更讓人在意。而英國音樂 家 SBTRKT 以原始部落面具創建象徵(根據 OkayAfrica 的專訪,面具風格可能受到非洲古老社會、印度與中南美洲圖騰啟發)。一如其他音樂人,最初幾張單曲與專輯,皆以正面佔滿圖版作為宣告,2014 年專輯《Wonder Where We Land》卻露出人面獅身獸的身形,靜坐在質感奇異的手掌上,宛若服膺於某更巨大的精神體;2016 年發行的《Save Yourself》竟捨棄了那張面具,在無止境、貧瘠的荒地上播放著表演(或一扇打破時空的觀景窗?)消滅了自己的符號。他知道,創造了就會被留下來,自身是否存在並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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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BTRKT-Save Yourself


澳洲 DJ Flume 的音樂質地,如同以堅硬的器具在金屬表面上輕輕搔刮。在第二張專輯《Skin》與混音版《Skin:The Remixes》的封套上,科幻色彩與白金枝幹,讓花卉的俗豔流露超脫的唯美,好像生長在另一星球上的植物。YAODE 是 Flume 的死忠歌迷,去年底拖著我接連到大阪和東京看現場表演。背景動態影像延續唱片封套鮮豔的螢虹背景,讓原本靜態的花隨音樂綻放,有時又變為液態,枯萎後留下的枝幹又是另一暗靛的金屬,就如他的音樂,被柔軟與通俗掩蓋的是尖銳孤高的靈魂,而他在此將其全部展示。

不過最近 Flume 似已拋下多愁美青年的身分,在 Instagram 老是分享 擠雙下巴的照片。1991 年出生的 Flume 在 2012 年已和 Chet Faker 合作騷靈的〈Drop the Game〉與〈Left Alone〉,Chet Faker 聲線引 興起鄉愁的特質,在他自己的專輯裡都未能這麼雋永。就當我穿鑿附會,這大概是 Flume 渾然天成的大叔魂作祟,打算帶著他的樂迷一起從偶像包袱畢業,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消滅。(大叔表示欣慰)●





 彭星凱
 取自網路




彭星凱 平面設計師。圖案室.空白地區工作室負責人。學學課程講師。 2003 年起執業至今,於 2018 年成立圖案室有限公司,致力臺灣經典品牌產品再造與平面設計推廣。著有散文詩集《不想工作》、作品集《吃書的馬》、及論述著作《設計.Design.デザイ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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