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意現場   ⚭   盧建彰



優雅的掙扎





相機的腳架


前陣子做了支片,時間很趕,我們在有限的空間下,努力的想,因為每次都輕易妥協,最後卻後悔,世界上只是多出個影片,而不是作品。

以前我有個同學,我和他都想要拍照,但沒錢買相機,所以,他買腳架。他說,有了腳架,相機還會遠嗎?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的照樣造句,總之,他到畢業時還是跟我一樣,沒有相機。不過,我倒是記得他講的話,直到現在。

我總是想說,那個多一點點的什麼,最後會帶我們到那個好一點點的地方。那是一種在最旁邊的旁邊,卻又想用一點力,撐出一點什麼的感覺。所以,儘管拍攝時間很靠近,我還是大膽地和團隊討論,可能在有限資源空間裡邀請到頂尖的戲劇表演工作者嗎?

結果,他們拼了命地幫我找呀找,多數回來的消息都令人扼腕,檔期不行、費用不行,眼看著拍攝的日子越來越近,演員人選還是沒敲定,甚至重複勘景的日子都到了,我和攝影師在預定拍攝的場景討論著鏡位時,演員都還沒定案,攝影師驚訝地說:「啊?這樣呀」,可以看出他言談外的擔憂。結果,多撐一下下,就出現多一點點光亮,最後,竟是金士傑老師和樊光耀老師都在百忙之中切出了檔期。本以為只要有一顆太陽就夠了,一下子來了兩顆。我的黑夜突然點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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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




水底攝影


和兩位老師的工作經驗,其實有很多面相,畢竟,這個層次的表演者,已經是用生命在表演了,當他們的生命都是部好看的戲時,工作便不只是工作,比較像是曬太陽,有溫暖,更有能量,因為你總能從他們身上吸收到太陽能。

金士傑老師身段優雅,儘管已是當代的戲劇泰斗,卻不擺大牌,他總是在我們換場、更換鏡頭時,安靜地隨手拿起身旁的書,認真且仔細地看了起來。而因為故事場景是在家中,放了許多不同的書,我就看著金老師,從天明看到深夜,一路下來一本一本仔細地看,相較於身旁的年輕工作人員,一有餘暇,便強迫症般地拿出手機來看,大異其趣。

樊老師又是另種典型,他一到現場,儘管已是夜裡,卻笑口常開,和每個人打招呼,親切客氣,絲毫看不出他前幾小時戲劇教學工作的辛苦。

最讓人感到有力量的是,他們的臺詞都在到現場前已背到滾瓜爛熟,不必任何提詞,不必開鏡前看腳本,字字句句都已經融入,完全進入角色中。這讓我感到震撼,畢竟,最後敲定角色的時間晚,表示他們準備的時間也短,如何做到的呢?背臺詞是硬功夫,不是有經驗就可以了,因為,記憶力和年紀有關,金老師、樊老師卻能夠如此流暢,可見,他們在短時間內下了很深的功夫。

看著他們,我就想,雖然別人覺得他們已是資深演員了,但其實面對每個新角色,他們也跟其他演員一樣是從零開始。換句話說,所有人的起跑點都是一樣的,沒有一個跑步比賽會因為你是大師,你的距離就短了些。

看著他們,我就想,大家也許只看到他們的精湛演技和耀眼的名號,卻老是忽略他們在鏡頭以外的用心,可能是我們的好幾十倍。看著他們,我覺得好像看著水上芭蕾,水面上的舞者表情輕鬆寫意,水底下卻是拼命地踩水,雙腿從沒停歇,如果可以,或許,我們該用更多水底攝影,好好看看他們的身段,那或許更加精采。



茶葉蛋的湯匙


多給各位幾個水底攝影拍的鏡頭。第一天的深夜,因為整天下大雨,不時得在泥濘裡、水窪中架燈,擺攝影機,所有人都已經筋疲力盡,而且隔天一早還要繼續拍,現場頗有種往生感,大家都想趕緊收工。

一場深夜樊老師返家吃茶葉蛋,金老師走近,樊老師轉而剝蛋餵金老師的戲,兩人快速地對好戲,就要開機了,突然樊老師說:「這我想微調一下。」對,因為若是如同我們平常,剝完蛋殼,整顆茶葉蛋遞給對方,就沒有戲,也沒有對白的空間了。

若是把蛋分成幾份,用手又顯得不衛生,而且碎成一堆,頗狼狽,怎麼辦呢?樊老師想到,用湯匙分下茶葉蛋,遞給金老師吃,比較莊重好看。可是,深夜的餐桌上,孤零零地一把湯匙擺著也怪,一般人是不會用湯匙吃茶葉蛋的呀。

所以呢,為合情理,深夜下班返家,應該是拿杯剛沖好的飲品,馬克杯裡擺著湯匙,擺在桌上,然後,因為看到金老師突然靠近,趕緊隨手自一旁拿起湯匙,分下茶葉蛋。我們在現場快速地討論出結果,讓戲有點樣子。

鏡頭裡那馬克杯雖然不顯眼,但卻是巨星耀眼的證據。像這樣的過程,在整支片子的拍攝裡,不斷發生,最後組成了一個好看的故事。也許,創作就是如此,你得掙扎。那些優雅的人,不是比我們厲害,他們是比我們掙扎地厲害。優雅的掙扎,可以是個樣子。●






盧建彰 臺南人,念電影,到臺北做廣告 16 年,歷任奧美、智威湯遜廣告創意總監,是廣告導演、詩人、小說家、老師,也是一位跑者。寫了八本書、兩首歌,著有《文案力》、《世界不會變好,但你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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