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德政】記起重回野地的路

Cover story    Into the Wild

撰文 陳德政
作家、「音速青春」部落格站長,著有散文集《在遠方相遇》、《給所有明日的聚會》,書寫題材以音樂、電影、旅行為主,今年多了一項新嗜好:登山。

攝影 陳德政、格子

 

1.
清晨六點,從桃山攻頂喀拉業山途中,在稜線上望見的中央山脈北一段景色。

 

重回山林,讓我記起年少的自己,
他穿著整齊的童軍制服、臉頰曬得黑黑的,和夥伴們在草原上打著營釘。
也許我能從他那裡,把戶外知識一樣一樣學回來。

 

我開始露營的時間其實很早,國中加入了學校的童軍團,三天兩頭請公假在校外露營,臺南周遭的幾個營地,都曾經留下足跡 —海濱秋茂園、億載國小漁光分校、澄清湖、大坪頂。對於南部長大的貪玩孩子,上述幾個地名應該不會陌生。

我讀的那所國中以升學聞名,參加童軍團有成績限制,功課太差不能加入。團裡的夥伴都很會唸書,雖然常請公假,老師也拿我們莫可奈何。當其他同學坐在教室裡啃著枯燥的書,我們可能在操場上曬帳篷、在團部裡清點睡袋,或在集合場邊整理炊事用具,享有一點玩樂的特權。

最難忘的經驗是1992 年秋天的全國大露營,地點在臺南縣走馬瀨農場。全國大露營六至八年才舉辦一次,當時僅辦到第七屆,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機會。我們身為國二的「主力」,自然全力以赴,在農場內和來自全國(甚至世界各地)的童軍們交流,切磋技藝:繩結、旗語、急救知識、野外求生等等。

總計一萬多人在會場穿梭,碰到其他學校或單位,眾人會互道:「夥伴好!」整整一星期,大夥一頓澡都沒洗,渾身發臭卻樂在其中。回想起來,那是我國中三年最珍貴的記憶。

上了高中,我並未繼續參加童軍團,改投吉他社的懷抱。從此,理著平頭、綁上領巾、胸前掛滿徽章,在烈日下無怨付出的團體生活離我遠去。童軍教導你服從的美德,搖滾提醒你反抗的必要,進入叛逆青春的年代,我選擇了後者。

照理說,搖滾樂是一種比較Dark 的物質 — 陰鬱的歌詞、昏暗的舞臺、漆黑的場館、樂手臉上的暗色眼影,以及說不完的傷心故事,它與陽光下的戶外生活難被歸類在同個向度。然而,音樂祭將這兩樣看似兩極的事物連繫在一起,1999 年夏天,20 歲的我搭上飛往英國的班機,開啟參與音樂祭的旅程。

那是20 世紀尾末,千禧蟲弄得人心惶惶,世界末日如一則可能成真的寓言。我置身音樂祭會場,卻發現自己根本沒心思「想著發生的還有不會發生的」(借用一句陳冠蒨的歌詞),只是全心全意活在當下,享受自由的氣氛、望見心愛樂團在身前演奏;也在夜半時分的營地,躺在單人帳裡嚐到孤寂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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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 V99 音樂祭露營,身後那頂單人帳是當時在倫敦買的,至今依然留著。這張照片是請鄰近帳篷的露營者幫我拍下,那年我 20 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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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圍欄外眺望V99 音樂祭的露營地,進入營地需要特定的手環。

 

 

 

 

 

 

 

那兩場音樂祭帶給我啟蒙的觸發,原來真有一個純粹由音樂愛好者建構出的世界,讓你產生強烈的歸屬感,察覺自己屬於一個更大的群體中。結束了那趟朝聖之旅,我將倫敦買的小帳篷收好,心想很快會再派上用場。結果,一隔十年,下次打開它已是 2009 年,為了誠品音樂十週年的展覽。

期間發生了什麼事呢?我後來參加的音樂祭多屬城市型,可以住在鄰近的民宿或青旅,露營並非唯一選項。隨著年齡增長,人都會希望日子過得舒服些,盛夏季節,一張安適的床與一頓冷水澡,顯然比凹凸不平的營地及黏答答的睡袋更吸引人。

這種不想吃苦的「後青春怠惰」,今年出現意外的轉折,在一票好友的吆喝下,我跟著他們去爬郊山,再來是中極山,接著挑戰百岳,半年內已攀上六座。

我們陸續在合歡山小溪營地、加羅湖畔、桃山營地紮營,起先吃了點苦頭,累積幾次經驗後,隊員分工合作得更順暢。原來只要裝備帶足、做好萬全準備,在 3000 公尺以上的高山露營是那麼有樂趣。

2.
跋涉了好幾個小時抵達加羅湖,晚餐前在湖畔留影。
4.
加羅湖邊有一灘小水池,長滿青苔,旁邊橫躺著一根臥倒的枯木,猶如京都的風景。

森林的空氣、天際的景色、遠方的山巒、清晨的霞光,還有夜晚仰望天空那一萬顆閃閃發亮的星星;甚至在深夜的奇萊山屋旁,與一頭水鹿巧遇。重回山林,讓我記起年少的自己,他穿著整齊的童軍制服、臉頰曬得黑黑的,和夥伴們在草原上打著營釘。也許我能從他那裡,把戶外知識一樣一樣學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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