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季然 ╳ 謝駿毅】拍讓人看了開心的電影 形成一股良性循環

創作對話 創作背後的故事總是有著汗水

企劃製作=《小日子》

文字整理=沒有名字的貓

攝影=李盈霞

圖片提供=原子映像、傳影互動

侯季然(圖右)

政大廣電研究所畢業,曾任「台灣電影資料庫」專任研究助理。創作類型橫跨評論、散文、攝影與錄像,拍攝過短片、紀錄片及兩部劇情長片《有一天》和《南方小羊牧場》。作品常與時代記憶相關,影像風格強烈而詩意。

謝駿毅(圖左)

紐約大學電影研究所畢業,拍攝過多部短片,其中《辮子》獲得第17屆美國導演工會最佳學生電影獎。擅長將生活細節融入劇情,第一部劇情長片《對面的女孩殺過來》在國際間映演亦屢獲佳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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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日子:先恭喜兩位的作品都入選今年台北電影獎的劇情長片。請你們談談《南方小羊牧場》、《對面的女孩殺過來》想傳達給觀眾什麼。

侯季然(以下簡稱侯):我拍這部片主要是想留住南陽街的畫面,這是最先開始的想法。其實我拍每一部片都是想要留住生命中某一個場景。《有一天》是金門的軍包船,而《南方小羊牧場》就是南陽街。其實出發點都是非常簡單的事情,然後在作的時候才會想說:「應該用什麼樣的形式去處理它。」處理《南方小羊牧場》的方式,是希望它變成一個「祝福」的感覺,因為我覺得很多在南陽街(補習)的人都是在受苦受難,或者說是一段沒有辦法定義、有一些比較難以啟齒、或是被打擊的時光。

所以當我要做一個南陽街的片子時,就想讓這片子比較開心、溫暖一點。因為現實中的南陽街壓力太大、太灰暗。《南方小羊牧場》想給所有有南陽街經驗的人看完後有得到一個祝福,就是你沒有考上、或沒有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也沒關係。

謝駿毅(以下簡稱謝):拍這部片其實是來自我個人親身經歷,有一次在上海點水餃時遇到的困境,他們那邊不管點水餃或麵,都是用「兩」來算的,不像台灣是用「幾顆」。那是我大概四年前第一次到大陸所發生的事情,也讓我感受到我們雖然跟大陸人很接近,但是距離很遙遠。

當時我在唸研究所,學校是NYU在新加坡的分部,有一個學姐是四川人,她是我們學校第一個大陸人,我是第一個台灣人,等於說全校只有兩個會講中文的人,於是我們自然而然成為好朋友。但是好朋友不代表所有觀念是一致的,我們常常會為了不管是政治、文化、任何事情,都有一些交流,可能是鬥嘴、爭論、互相取笑,我覺得這就是我跟她之間很有趣在思想上的溝通,也因為現在兩岸交流頻繁,兩年前台灣政府開放兩岸自由行,所以這想法其實也是來自自由行這個議題,還有我跟學姐的爭論所產生的。

希望用比較輕鬆、幽默的方式來表達當下二、三十歲這個年紀,或者再更年輕世代的人,對於兩岸關係的想法。說真的,我們這一輩跟上一輩、上上輩,其實對大陸的感情都不一樣了。以前很多電影探討歷史包袱跟國共之間比較嚴肅、或用比較悲情的方式去探討。現在我覺得可以用比較輕鬆、現代的方式來看國與國之間的思想差異及文化上的同與異。

我沒想說特別要表達什麼,只是想藉由這個尋人故事來帶出台灣的一些人文風情。當然裡面還是會提到關於外省人來台灣之後發生的事情,但我希望能用台灣人比較能接受的敘述模式來表達這個故事。我覺得現在年輕人比較能夠包容,不管是大陸或對其他國家的文化。

問:從當初的拍片想法階段,到跨入「真實的拍攝過程」裡,你們如何完整地呈現自己原本的創作理念?

:在寫《南方小羊牧場》這個故事的時候(約莫2007年),寫的時候已經覺得不妙,這要怎麼拍?你們去過南陽街一定知道, 那是一個很擁擠雜亂的單行道、人車都要走的地方。現場執行的難度很難,這中間當然有很多細瑣的執行過程,我自己的經驗是每一次要把一個故事變成電影,到最後剪接完成的時候,它整個的意義、我想要傳達的東西,都是在這個「過程」裡面,讓我抓到真正的東西。

「拍片永遠要回到現場」,你在電腦前面寫得再多,都得要取決於現場所有的因素。這個東西有時候會很痛苦,有時候又是很享受。我自己拍片最開心的時候,就是在現場會有那種忽然理解了的感覺。忽然理解我這麼寫是為什麼、然後這個場所跟這位演員、還有現在這個狀況⋯⋯, 其實就是好像抓到了某種東西的感覺。

我在現場安排發生這些事,但是現場又要發生哪件事?這個是我不知道的。所以在現場最開心的狀況就是「發現、找到、或是撿到」,然後你要趕快把它收起來的那種過程,至於最後成品有沒有傳達最初剛開始的意念?我覺得是有,且一定會比那個寬廣、豐富,會有哪個多出來的東西是當初想不到的。我自己覺得這往往會是最有趣的,而這樣子的過程會延續到片子上映而被很多人討論,那個東西它的意義也都會一直在改變,所以我一直覺得那是個「變動的過程」。

譬如說柯震東跟賣麵的老闆第二次遇到時,老闆跟他打一聲招呼,我在看觀景窗的時候,忽然覺得這兩個人是真的。同樣的情形也發生在柯震東與簡嫚書身上,他們的對話一遍遍來回,那個對話會因為演員的狀態而一直有調整。

:這個劇本我是跟編劇傅凱羚先討論,主要是由她來寫,我看過她的東西覺得很有趣,她是個思想很靈活的少女。那時候想說,因為是從我跟我學姐的互動發想,既然要有輕鬆有趣的對話,所以我們就讓「對話」貫穿全片。

我們有參考《Before Sunrise》類似這種都是以對白堆疊起來的電影。當然中間遇到很多瓶頸,主要因為我們都是台灣人,所以我們又找了一個在哥倫比亞大學唸書的大陸編劇朱宜加入,來修正裡面關於大陸女生的對白。後來女演員黃璐確定以後就找她來順台詞的雛形,因為編劇在寫的時候跟演員真正講出來的方式一定是不一樣的,我也讓演員來詮釋對白,我不會因為劇本上講什麼就要求他們照唸,如果有抓到戲的菁華,就會讓他們自由發揮台詞的內容。

開拍前一個月確定張書豪來演,就開始密切讓他跟黃璐排戲,因為這個戲最重要的就是兩人間的化學作用。另外張書豪在西藏拍過《轉山》,他大概知道要怎麼樣跟中國人應對,這對我來說是很大加分。而黃璐是我幫同學拍短片時在上海認識的,一直有在聯絡,她其實對台灣也有初步認識,而這樣的碰撞,我覺得會比兩個完全不懂對岸的人來碰撞還更有意思。

排戲對我來說是重要的,每週兩到三次的排戲,每次三個小時,慢慢地演員彼此了解,兩個人之間會互相「丟球」。到真正拍片時,我想嘗試寫實的拍法,我討厭傳統的鏡頭擺法,於是就跟攝影師討論、看很多影片找,找怎樣才是最適合的。後來找到伍迪艾倫在九○年代的《曼哈頓神秘謀殺案》跟《Husbands & Wives》,作法是一鏡到底,鏡頭變成是活的,有時候拍的不是正在講話的畫面,讓整個電影看起來生動、有活力。

原則上我們是用這個方式從頭拍到尾,當然遇到很多變化的時候還是要調整。我覺得拍戲是很有趣的,縱使當下遇到的困難會讓你很想死,導演的其中一個重要功能是想辦法克服困難,你要想辦法去達成你要的「那個東西」。所以拍片其實是不斷地妥協、不斷地去尋找新的方式來完成。

問:兩位導演在創作上有無較關心的主題?

侯:我可能會著重關心我生長的這塊土地上 一些獨特的經驗跟記憶,這就包含一些「特 定的時空」,所以我的片子裡面都會希望留 一些台灣特有的地景、或是特定的時代。還 有就是人跟他所處的時代,他如何在這中間找到他的「位置」?

謝:其實我也是拍完兩三部短片後才發現, 自己比較喜歡講的好像都是有關家庭親情價值,還有一些社會議題。我沒有特別要去關 注某方面,那都是不自覺的,明明就在寫愛 情,但可能還是會放入父子、父女關係,這 跟自己本身的生活經歷有關。

問:如何在日常生活中培養創作的養分?

侯:我在創作上會去回想那些經歷過的事對 自己的意義,當處在某個空間、時間的那個 狀態裡面,有時候會看不清楚,所以像我就 需要一段時間、空間上的距離,再來看自己 所經歷過的這些人事物、再去重新釐清。 而旅行就是一種可以把自己放在一個完全陌 生的狀態,讓跟自己的對話更多、並回憶過 去。很多事情可能得多年以後才想通,用現 在想的角度去想過去的事情,可能就會有別 的意義跑出來。

我覺得創作的好處就是這所有東西你通通可 以拿來創作,所以不管是失戀被甩、生病、 或過得很不如意,通通會變成創作,這是 很划算的事。至於生活中的興趣,玩Candy Crush吧(笑)。

謝:人生的經歷就是我的養份吧!我有時也 常回想自己過去發生過的事情,而這成了劇 本的創作來源。最近在想一個跟我自己高中 有關的事件,而延伸出來的故事,但那個故 事一定不會是真實的,裡面的養份可能來自 於我看的書、去旅行、還有觀察人等等。

我很喜歡觀察人的反應、聽別人的對話,總 覺得那可以揣摩人的「潛台詞」,很多人講 話都不是在講台面上講出口的話,而我會去 揣摩、去發展背後的背景(如果我有辦法把 對話聽的清楚的話),像有時候有機會遇到 很特殊的人,就會想一直去問對方問題,會 想去挖他的感受與經歷。

問:台北電影獎是特別為台灣電影工作者設 立的,今年兩位導演的最新劇情長片都有入 選,你們怎麼看台灣電影的現況和發展。

謝:2007到2011年我都在國外,我經歷過 的是台灣電影最慘的2003到2007年間,票 房是完全到谷底。我在國外才知道《海角七 號》大賣,《海角七號》把觀眾帶回來戲院也鼓勵很多後來的新導演,我覺得魏德聖導 演很勇敢,也對台灣電影貢獻很大。

侯:台北電影獎是個很獨立、年輕的競賽, 過去有非常多屆都會頒給表達電影節的期許 跟態度的片子,不見得是要討好什麼,這樣 的精神很可貴,而且台北電影獎是給國內電 影創作者的重要發表管道,讓人家來看我們 的創作。另外因為台北電影節在夏天,總覺 得比較年輕(笑)。

我覺得每一個國家要拍自己的電影是很重要 的事情,你不能期待好萊塢來拍南陽街,所 以自己的電影要自己拍,所以這件事情是需 要關注的。這幾年的國片比較多觀眾願意 看,拍片的人也會多去想到如何讓大家看的 開心,有這樣的意念後也得到市場的正面回 饋,就是個良性循環。如果資本不是太大, 你把在這塊土地上要講的故事拍成的電影, 就可以由本地的觀眾買單回收了。這就可以 鼓勵本地的故事被拍出來,這對一個國家的記憶、文化來講都是很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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