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   慢生活


一天一條魚


┃張曼娟┃



每當瑜珈課上遇到難以達成的體位,我總催眠自己:「我是貓,我是貓,我可以的。」
每當瑜珈課上遇到難以達成的體位,我總催眠自己:「我是貓,我是貓,我可以的。」


我並不喜歡貓。比起某些看見貓就興奮莫名的鏟屎官(註)朋友來說,我真的不算是喜歡貓的人類。但是,當喵星人主動走來示好,或乾脆在我腿上睡覺的時候,我也不覺得反感。常聽見某些喵星人,被自稱愛貓族的人類狂摸、騷擾到快發瘋,便覺得像我和貓這樣的君子之交,彼此尊重,也是一種良好關係。

從小對貓的印象便是尊貴。小學時到同學家裡玩,他們住在日式平房裡,而在屋後有間小洋樓,據說是房東的住所,裡面養了一隻白色的波斯貓。同學提起住在洋樓裡的房東,總是神秘兮兮的,說房東是個已經過了 30 歲卻還沒有結婚的女人,喜歡穿著黑色的連身洋裝,抱著白色的貓咪在窗前,嘀嘀咕咕地跟貓咪說話。

「有時候,她會拜託我媽媽幫她去市場買魚,那都是要煮給貓咪吃的喔,一天一條魚喔,比我們吃得還好耶。」同學跟我說。一天吃一條魚的貓咪毛色雪亮,行走間有種顧盼自得的尊貴氣質,有一次,我在同學家門外等她一起上學,聽見噗的一聲,便看見那隻貓輕巧地躍上牆頭,從高處俯看著我,而我突然發覺,牠的兩隻眼睛,一隻是黃的,一隻是藍的,那種睥睨的眼神,像極了一個巡狩的女王。

這種尊貴的貓,跟出身平凡家庭的我,當然是一點關係也不可能發生的。當同學搬家轉學之後,我再也不往那個方向去了。過了兩三年,經過垃圾場,聽見一群貓廝打時發出的尖銳叫聲,因為好奇,探頭看了看,竟然看見一隻毛色骯髒的波斯貓竄出來,牠的長毛打結,腿腳潰爛,從我身邊經過時警戒地朝我看了一眼,我的熱血立刻衝向腦門,那一黃一藍的眼睛,此刻不再是雍容,而是悽惶。

「一天一條魚」的貓咪,竟淪為街貓,那麼,牠的主人發生了什麼事?「妳想太多啦。」多年以後,聽完我的敘述,一個鏟屎官朋友冷靜分析:「這種鴛鴦眼的波斯貓就是雜種貓,而且牠們的顏色差不多都是白的,不一定是同一隻啦。」原來竟是雜種貓,我還以為是特別挑選過的珍貴品種呢。

當我過了 30 歲還沒結婚,便有人用貓來形容我了:「我行我素,很有主見,又帶點神祕感,像貓一樣的女人。」這話說得充滿偏見,難道不知道有的貓很黏人,非常乖巧柔順嗎?但我確實不是個柔順的女人,也有點我行我素,不那麼樂意討好人。有時看見人類費盡心思喚貓來,貓卻理都不想理;當貓心血來潮時,又在人腳邊轉來轉去,便覺得失笑,像看見自己。

我最想學習的是貓的柔軟身體,每當瑜珈課上遇到難以達成的體位,我總催眠自己:「我是貓,我是貓,我可以的。」如果說有什麼真正與貓相近的,應該就是,一天一條魚吧。我像貓那樣的愛著魚。 ▍



註:網路流行用語,意指愛貓、愛狗人。






張曼娟 曾經在大學當教授許多年,曾經在香港擔任臺灣文化代表;曾經出版過締造紀錄的暢銷書,如今想回歸到沒有定位的狀態,好好過日子。喜歡旅行、觀察、發呆、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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