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天 兩個音樂人談原創音樂和音樂節
撰文=王昀燕
攝影=韓承燁
企劃協力=友善的狗
場地提供=孔雀Peacock Bistro歐亞料理餐酒館
乱彈阿翔(左)
搖滾創作歌手。出生於宜蘭南方澳,1996年成立亂彈樂團,擔任主唱兼吉他手,2002 年起獨立發行專輯。以專輯《把我換成你》 榮獲金曲獎最佳國語男歌手獎,此外亦獲金曲獎最佳單曲製作人獎、金馬獎最佳電影原創歌曲。其臺式搖滾獨樹一幟,狂放粗野中別有溫柔。
沈光遠(右)
「友善的狗」總經理。1983年籌組紅螞蟻合唱團,紅極一時,代表作為〈愛情釀的酒〉。曾任滾石唱片音樂總監,1991年成立友善的狗唱片公司,製作過許多膾炙人口的專輯,2006年創辦春浪音樂節,今年將邁入全新第11年。人生一大樂事,莫過青春時期縱情玩團,以及這些年全心投入籌劃音樂祭。
當年在南臺灣草創紅螞蟻合唱團時,身為團長兼鼓手的沈光遠肯定沒料到,紅螞蟻將躍升成為八〇年代的指標性搖滾樂團,震盪無數年輕靈魂,包括乱彈阿翔。若說人生像走馬燈,對沈光遠和阿翔來說,音樂倒似其中燭火,捲動起了他們的人生。本期聊聊天邀請他們回望這一趟音樂路,公開創作心法。
小日子(簡稱問):聊聊個人的音樂啟蒙。
乱彈阿翔(簡稱翔):不想念書才玩音樂。我在宜蘭頭城念專科時開始接觸吉他,覺得好玩,而且很快就上手,參加學校比賽,又拿到名次。後來休學去臺北,到臺北橋下一家摩托車行樓上租房子,很便宜。剛開 始不認識路,很害怕,一個禮拜不敢出門,後來發現錢越來越少,要趕快找工作,從臺北車站晃到西門町,然後晃到「新麗聲」樂器行。哇!我生平第一次有自己的名片。但我做不久,在樂器行工作一個月薪水才一萬塊,不到一個月,我就買了一把電吉他,員工價比較便宜,還是要一萬五。我發現這樣不行,還不完,做一個半月就不幹了,跑去林森北路的柏青哥電玩,一個月有三萬,一下就還掉了!就帶著那把吉他再回學校。
玩音樂最享受的是站在舞台上。我比較害羞,連跟女生講話都會臉紅,一上台我啥都不用管,她們會抬頭看著我,感覺滿爽的,因為這樣越來越有自信!
沈光遠(簡稱沈):我的啟蒙是高中時代,同學有聽搖滾的,會丟一些唱片給我聽,比如英國搖滾樂團Led Zeppelin、Deep Purple,就喜歡上這樣的音樂。真的想做樂團是我考上大學時,那時在高雄醫學院,迎新晚會上看到一個學長的樂團,真是太酷了,希望自己有一天也可以搞團,我就開始組樂團,找到主唱、吉他手、貝斯手,沒有人打鼓,我就去學。
問:兩位都曾於學生階段組團,一個在八〇 年代組成紅螞蟻合唱團,一個在九〇年代組成亂彈樂團,當年臺灣獨立音樂創作的環境如何?
沈:獨立音樂其實就是,阿翔想寫什麼歌就寫什麼歌,紅螞蟻也是,想怎麼玩團就怎麼玩團,哪有受環境影響?自己愛怎麼搞就怎麼搞,這就叫獨立音樂。我是覺得不受時代影響,只要有天分、興趣和驅動力,自然就會去弄。
翔:不過你們以前環境更困難,因為很難被看見,非得要有一個公司出唱片才能讓大家知道,而且那時審東西好像比較嚴格。
沈:我贊成阿翔,我們那個時代更封閉。
翔:問題在於當時的一些政策與規定,對原創是沒有影響,越是封閉,有些東西反彈越大,一旦被接受,就成了新奇的東西。現在比較太平就比較沒有什麼好寫。
問:過去資源較匱乏,你們玩團時有一些比較刻苦的經驗嗎?
沈:那時候要找個練團室都有點困難,因為會吵到人家嘛,也缺乏可演出的地方。我們還去找高雄的西餐廳,晚上有個菲律賓樂團在演奏,就去跟老闆說,菲律賓樂團前面可不可以安插我們?不拿錢,免費演出。我們要的是上台經驗。的確以前是比較辛苦。
翔:專科一年級下學期,我在廣播聽到「紅螞蟻」,怎麼有這種聲音?!這麼好聽!跟 一般歌手的聲音和狀態都不一樣。
沈:我覺得紅螞蟻是比較幸運,有被發掘,出了唱片,我相信也有蠻多我們這樣的人,只是沒有機會露臉。
翔:我們學校活動中心有樂器,可是學長不給我們玩。後來我常去田中央找一個阿嬤,拿魚去賄賂她,叫她去基隆跟兒子住。古厝房租一個月五百塊而已,有三房兩廳,旁邊還有蓮霧樹。我們把廚房全部拿掉,改成練團室,四周都是田,所以不會吵到人。
沈:我們在高雄找了一個牙醫師,他兒子很喜歡玩吉他,在牙醫診所頂樓搭了一個違章建築,我們就跟他在裡面搞一個練團室。
問:你們是怎麼樣開始創作的?
翔:我們那時候技術很差,因為copy別人的歌copy不好,才自己寫歌,想說弄一點新的,大家沒聽過就好。
沈:我們玩團早期也都是copy,copy很多 The Beatles、The Rolling Stones、Eagles 的歌,有時也會到各大專院校演出。我們 copy得很像,有一天,製作人方龍泉不小心看到我們,就跟李壽全、羅大佑等知名製作 人講;李壽全注意到我們的音樂,問我們想不想出唱片?我們很驚訝,從沒想過可以出唱片。但他有個條件:要寫自己的歌。我們是因為想出唱片,不得不開始創作!
玩樂團的人真的都是因為喜歡,當時技術應該都還不行。我還記得那時候歌寫得差不多,總算可以開始錄音了,製作人方龍泉和 李壽全就來跟我們說:「你們可能沒辦法自己進錄音室,一定要給錄音老師錄。」臺灣的錄音室都是同一批樂手在錄音,蘇芮〈一 樣的月光〉等歌曲都是他們錄的,我們的新專輯也是自己的Band不能進錄音室,非常沮喪。內部開會過後,跟製作人說,如果這樣我們就不要錄了,很堅持;最後僵持了好久,他們總算同意。我還記得第一次聽節拍器都跟不準,因為沒有那個習慣,過去Live 演出該快該慢反正有默契,但一進錄音室就要很準,我打鼓都打不準,一直被團員罵。
問:阿翔是怎麼發現自己的創作天分?
翔:因為技術太爛,就激發戰鬥能力,歌詞弄一弄,和弦下一下就唱了,就有melody,對我來講變得很簡單。不是說一定要做一首很偉大的歌曲,初衷只是想弄一個大家沒聽過的,後來慢慢發展,一直累積,開始有經驗,知道怎麼去框這些東西,我是這樣子誤入歧途的。
沈:所有好的詞曲創作或搖滾都是這樣出來的,不一定特別動聽,可是他們會對寫歌這件事有感覺,要不然阿翔沒事幹嘛去寫歌?他一定是有感而發。
問:原創的東西很容易打動聽眾,這次在臺北大佳河濱公園舉辦的「地球春浪大賞」總決賽,也強調參賽者作品要是原創音樂。
翔:越簡單的詞,其實背後的寓意可以更寬廣;有時候寫得太實際,把故事講完了,你的空間就進不來。要留一點空間給聽的人,把自己的故事塞進去,這首歌的生命才得以延續。像〈月亮代表我的心〉,歌詞直白簡單,但每個人都可以把自己的東西塞進去,越簡單的東西其實越難。
歌曲有各種型態,原創只要是表演者能掌握得宜,不要去扮演就好。我們不需要扮演任何人,因為我們就是自己,什麼樣的文字或語氣別人能接受,那才能代表你自己,人家也才聽得懂。
沈:我很同意阿翔講的。創作歌手的魅力就在這裡,這東西是來自他內心,他的演出是有說服力的,因為他相信這件事情,所以表演上是有力量的。相反的,如果有些歌手是靠包裝的,說服力就不一樣。
問:國內外音樂節中,有沒有比較難忘的?
沈:其實我在做春浪音樂節以前,沒參加過什麼音樂節。很多人覺得你是主辦人,應該 看過Fuji Rock、Summer Sonic、Coachella, 我一個都沒看過!因為以前自己玩樂團,後來進滾石,當音樂製作人,到後來搞唱片公司,我跟紅螞蟻主唱羅紘武合作,我們都相信很多事情應該是來自於自己的感受,而不 是看了一個東西,再去copy;我們是不來這 一套的。春浪音樂節也沒有參考任何活動,就是想搞個音樂節就開始弄了。
這十年,我有沒有去看過一些音樂節?有。比如我去中國大陸觀摩簡單生活節,現在最有名的草莓音樂節我也看過。香港有一個音 樂節Clockenflap,邀請很多西洋的小團, 很有特色,這種我會去看。我反而看的是這種,那種大品牌我一個都沒看過。
翔:我其實很少參加音樂祭。我一直很害怕演出,擔心自己聲音不夠順,這幾年比較好一點。音樂祭無非就是跟觀眾的互動,我發現我的歌比較冷,觀眾比較難跟我互動。最 high的一場是在菲律賓的一個遊樂場,他們 也聽不懂中文歌詞,但他們的文化好像就是 可以很high。
問:影響比較深遠的創作人或樂團有哪些?
沈:最早接觸的是民歌,更早就是日本演 歌,臺灣的創作很稀少,到了民歌時代才有比較大量的創作,可是編曲或曲風都大同小異。一直到我開始搞團,接觸了Led Zeppelin、Deep Purple等國外樂團,感覺是:「怎麼這麼多元化、個 性化?老外怎麼可以把音樂搞成這樣?」編曲厲害、 唱歌的Vocal這麼特別,樂手技術更是出神入化;當 時對我們衝擊很大。臺灣後來很多好的音樂人出來, 亂彈樂團是其中比較有個性的一個派別,感覺是本土 裡面長出一朵很漂亮的花朵。
翔:都嘛是你們灌溉的!我以前戴耳機聽你們的音 樂,走過田中央的路,沒什麼路燈,稻草一燒,跟乾 冰一樣,我這樣一路走回去,聽你們的歌,超有Fu 的!孤獨一人,炊煙裊裊,很像夢。
紅螞蟻在臺灣算是先驅,另外一個團「青年」,他們 是眷村子弟,對我來講很特別,因為我的母語是臺 語。這兩個團是很紮實的原創音樂。大家後來聽得 多,取材得多,影子會越來越多。有人說,做音樂應 該聽很多音樂,其實不盡然,就像如果學很多,有時 反而會被限制,沒法找出一種原始的角度去看待事 情,永遠跟在別人後面走。
沈:我很贊成阿翔講的。有一種創作人,聽很多東 西,就想寫一條像那樣的歌;另一種是完全放空,憑 感覺,想寫什麼就寫什麼。後者是我比較贊成的創作 方法,不要受太多牽引和限制,反而能出來好東西。
翔:聽還是照聽,但不要刻意去邏輯化。做過分析, 就在你腦子裡了,寫出來的歌反而會很像;因為跳不 出去,你已經把它設定好了。如果真的是輸入好的作 品進去,應該是在潛意識的區塊,哪一天反芻出來, 那東西才是自己的。
問:阿翔通常都在什麼情境之下創作?
翔:現在會把自己關起來,以前是騎摩托車時最容易有靈感。過去創作力很旺盛,企圖心很高,常怕會遺漏掉什麼,騎摩托車時,隨口唱歌,覺得好好聽喔,
就停在路邊,用隨身聽記錄下來。睡覺前也會有一些旋律,尤其正想睡時,得爬起來, 趕快錄下來再回去睡,否則就沒有了。在意識游離之間,很容易會有重要的訊息提示。
沈:這有道理。我看過一本書,談右腦革 命,提到腦袋可以接收大自然給你的訊 息,像阿翔睡覺前,開始放鬆,雷達就會打 開,出現旋律和想法;反之,你越緊繃,雷 達就關住了。所以我覺得創作的人應該要放 空,去感覺,然後忠誠地去表達所感覺到的東西。
問:平時聽音樂的習慣是?
沈:我因為平常工作量比較大,坦白講,跟 學生時代相較,現在聽音樂的時間少非多。可是因為要尋找歌手來演出,會聽一些 優秀歌手的音樂,這算是在做功課。如果一 年偶有幾天假,會從自己收藏的專輯裡隨機 挑一些喜歡的來聽,我喜歡的還是老歌,比如旋律派的Eagles,偶爾會聽比較概念性、 heavy一點的,像Pink Floyd。在完全屬於 自己的時間,比較會去聽以前的音樂。七、 八〇年代的音樂對我還是比較有感覺的。
翔:我也是啊。以前的歌好乾淨喔,那靈魂 真的是⋯⋯。我喜歡聽旋律性多一點的,其 實要經營一個好的旋律很不簡單。
問:不做音樂時,都做些什麼休閒活動讓自己放鬆?
沈:找好吃的東西。一是去找好吃的店,另 一種是找一些好朋友,自己煮,辦Party, 跟好朋友共享美食與時光是一件很開心的 事,然後自己當DJ放幾首音樂。
翔:我很喜歡弄木頭,會去賣棧板的工廠, 有很多木頭可以挑,我跟老闆混得很熟。做 木工超療癒,可以把木頭變成任何形狀,只 要想得到,圖畫得出來,基本上就可以做到。第一次做是2002年左右,當時家裡有 張單人床要丟掉,覺得可惜,就把它改成沙發。後來越做越有興趣,家具都自己做。
另外,我最近迷上桶仔雞,很簡單,去五金行買個鐵桶,去菜市場買雞就可以了。很好吃喔,朋友來我都會弄。
問:阿翔的生活還蠻天然的感覺。
翔:因為我不用上班,那麼快幹嘛?在做的 過程,會想到一些點子,創作有時是在不經 意的時刻會給你一個指令,而不是坐在工作 桌上,一坐上工作桌就是沒有!所以我的工 作桌散佈在好幾個地方,小閣樓、陽台後 面、前方的工作檯,錄音室那邊也有一個, 但只要坐到那邊,哇,想不出來。所以我要 調節很多的狀態,去把這些東西忘掉,把做 音樂當成在玩。我去玩別的東西一陣子,把 音樂忘記再回去,音樂才會變成新的,會比 較有趣。木頭也是一樣,舊的東西,再刨一 刨就變新的,它的形狀可以任由自己的想像 改變。
沈:我想最主要是生活啦!生活比較重要, 活得自在最重要。▍
2016 OPPO Camera Phone台北春浪音樂節
時間:2016/4/3∼2016/4/4
地點:臺北大佳河濱公園
演出:乱彈阿翔、竇靖童、逃跑計劃、張震嶽、MC
HotDog、譚維維、Monkey Pilot猴子飛行員等
FB:春浪音樂節
2016 OPPO Camera Phone台北春浪音樂節
時間:2016/4/3∼2016/4/4
地點:臺北大佳河濱公園
演出::乱彈阿翔、竇靖童、逃跑計劃、張震嶽、MC HotDog、譚維維、Monkey Pilot猴子飛行員等
FB:春浪音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