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   慢生活

重返美麗新世界

┃張曼娟┃

親愛的失戀者：

那是一個陽光燦亮亮的秋日，我行走在異國的街道上，帶著鹹味的海洋空氣飄浮著。不久前剛剛和戀人吃過午餐，他點了一個番茄海鮮Pizza，滿滿的鮮蝦、蟹肉與鯷魚調味，還加了新鮮芝麻葉和紅辣椒，正是我的最愛。

我點了加冰可樂，他點了生啤酒，直起身子可以眺望到海的邊緣，再往上走，就是我短期租賃的小公寓，也是我在遠距離戀愛後，決心和戀人朝夕相處的假期。離開自己的故鄉，到戀人的故鄉去，眺望著他日日看見的風景；品嘗著他常光顧的飲食，這也是一種親密關係吧。

吃完午餐，戀人領著我去到一間雜貨店，挑選了掃把、畚箕和拖把，因為我想把居住空間打掃得更乾淨，讓它真正變成我的地方。買完了這些清掃工具，戀人伸手接過去，我遲疑了一下，因為他是個注重形象的男人，拿著這些東西走在路上，簡直沒有形象可言，但他還是堅持要接。

我背著清潔劑一類的東西走在前面，回頭看著他，雪白的襯衫捲起袖子，領帶已經拉鬆了，因為並不常做這樣的事，顯得生疏，卻很認分。當他看見我轉頭，便對我展露了一個安慰的笑容：「沒問題的。」無聲的話語我聽見了。

那時候我覺得自己非常幸福，在如此的愛情中。沒想到半年不到，就失戀了。並不是因為第三者，而是情感淡了，後繼無力。

「我發現妳並不是我所以為的那個人。」這是我得到的解釋與說明。那麼，是因為發現了我真實的樣子，所以無法繼續相愛嗎？若干年後的某一天，當我在長途飛行的夜晚，不期然地想到這件事，想到那個寒冷的春天，我曾因為這句話而瑟縮在火爐畔哭泣，突然，竟忍不住失笑了。

如果那個男人曾因為他自己的幻象愛上我，那麼，當他的愛意消失，我又有什麼損失呢？我甚至應該感謝他擁有的幻象，讓我能獲得一段美好純粹的愛情。

親愛的失戀者，你的戀人愛的是幻象？還是真正的你？如果是真正的你，已經是件幸運的事了。我寫過太多關於戀愛與失戀的文章，失戀時的痛苦也描繪得淋漓盡致了，像是「夜很深很靜時，痛苦尖銳來襲，從指尖開始，沿著血管與神經，你幾乎可以看見它以怎樣的方式迅速地吞噬宰制你。無法招架也不能逃避，你產生如此確切的感受，指甲和髮梢也有痛感，不能倖免。」然而來到中年，我必須說，失戀之後，其實是重返美麗新世界的契機。

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看自己喜歡的電影；玩自己著迷的遊戲；穿自己最愛的衣著；用最適合的方式安排自己的旅行。不用提心吊膽的看另一個人的臉色；不用緊張兮兮地報備行程；可以找回那群臭氣相投的老朋友；可以放心結交異性朋友，甚至搞點曖昧也不礙事。重新整理臉書上的好友名單，記得務必把過去式的人一概刪除或封鎖，沒必要讓已經不相干的人干擾生活。

好好享受做自己的時光，沿著河堤跑步，養一、兩隻黏人的寵物，到遠遠的異鄉過日子，面向大海，春暖花開。●

張曼娟　曾經在大學當教授許多年，曾經在香港擔任臺灣文化代表；曾經出版過締造紀錄的暢銷書，如今想回歸到沒有定位的狀態，好好過日子。喜歡旅行、觀察、發呆、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