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   慢生活

餵養靈魂的香氣

┃張曼娟┃

我睜開眼睛，翻了個身，看見床頭櫃上的那串玉蘭花，已經枯萎，呈現褐色。前幾天忙忙碌碌回到家，筋疲力竭爬上床，竟然沒有發現，父親把他最愛的玉蘭花，放在我的枕側。沒有發現是因為，我的嗅覺喪失，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了。

這段時間讓我有些沮喪，雖然聽得見也看得見，沒有氣味的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卻顯得格外寂靜。好像被一個玻璃罩給罩住，對外界的感應都有些疏離。視線沿著玉蘭花爬升，看見那隻粉紅色的擴香瓶，我知道裡面盛裝的是黑雲杉和玫瑰天竺葵精油，是我很喜愛的氣味。然而，這也是枉然，我什麼也聞不到。

許多年前，身邊朋友開始熱衷於精油，熱情敘述精油對磁場的影響，在人生重要時刻發生的神奇效應，等等。我一向是言者諄諄，聽者藐藐，屬於冥頑不靈的最低等級。直到八、九年前的一個契機，開啟了我與精油的緣分。當年已然年邁的父母親堅持操作所有家事，不允許別人來幫忙。母親的說法是：「妳找人來幫忙，那我要做什麼？」父親斬釘截鐵地說：「我不要陌生人來家裡住。」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只能不了了之。

可是，父母親年紀大了，體力不繼，情緒卻很暴躁，為著芝麻綠豆的小事，也能氣憤爭吵，家中氣氛很緊繃，我也倍感壓力。有段時間腳踝腫脹，走路都覺得吃力，有種想要掙脫卻無能為力的沮喪感。朋友見我狀況不好，推薦我試試精油芳療，約好了那位很難約的芳療師，就這樣一腳踏進了一座芬芳的花園。

芳療室在舊式公寓一樓，剛推開門就有幾十種甚至更多的氣味，爭先恐後湧來，向我吐露著各種訊息。芳療師引我到一間溫暖微明的房間，捧出一個大木盒，裡面盛裝了數十個暗黑的小瓶子，她用一種咒語般的聲息對我說：「不慣用的那隻手隨便抽三個瓶子，我們來看看妳的狀況。」我伸出左手，從不同區塊小心翼翼的捻出三隻瓶子，交給芳療師，她從精油解釋了我當下的困境，以及對這三款精油的需求，我記得她的這段話：「妳對很多事覺得無能為力，想逃跑、想要改變，卻做不到，所以，妳的腳踝腫起來，舉步為艱。」所幸芳療室並不太亮，否則她可能就會見到我眼中閃閃淚光了。

從那天以後，我成了芳療常客，聆聽著透過精油，身體想對我說的話。三、四個月後，命運開始轉變，夏天接到一個邀約，成為派駐香港的政務官，推動臺港兩地的文化交流，這是我連夢想都不敢的好運。從那以後，我對精油的倚賴漸漸加深，也摸索出自己喜愛的味道。嗅覺喪失後，我感到極大損失，再也無法被香氣餵養的靈魂，該有多麼索然枯寂啊。●

張曼娟　曾經在大學當教授許多年，曾經在香港擔任臺灣文化代表；曾經出版過締造紀錄的暢銷書，如今想回歸到沒有定位的狀態，好好過日子。喜歡旅行、觀察、發呆、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