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 慢生活
陪我去坐慢火車
┃張曼娟┃
慢火車,火車慢,我要爬過愛情這座山。就算淚會流,氣會喘,也是最美的挑戰。慢火車,火車慢,我只能前進不能迴轉。因為心中燃燒著柔情,慢火車也能爬上山頂端。
耳邊迴響著萬芳的〈慢火車〉這首歌,我分了一隻耳機給坐在身邊的朋友,我們正搭乘著莒光號,一站一站的,往目的地三義駛去。
前些日子,我和相識近 30 年的朋友吃飯聊天,說起現在最想做的事,我說的就是坐火車。雖然高鐵帶來許多便利,但有時候我也想念著笨重的火車在鐵軌上緩慢行駛的老日子。我和朋友年輕時搭乘阿里山小火車,當火車轉了一個大大的彎道,我們坐在不同車廂,各自探出頭來,對彼此揮舞手臂打招呼,如今想起來,還是那樣樂不可支。
小時候,從島嶼的北方到南方去,常常就要搭一整天的火車。於是,吃的、喝的與書籍、玩樂,全得自己帶上車。年輕人把椅子旋轉成面對面的四人席,便玩起撲克牌,明明是四個人的座位,卻擠上六個人、八個人,有時忘情的喧譁起來,遭人制止便又壓抑著興奮和雀躍。
朋友說她最喜歡的,是隨車服務員在玻璃杯中為乘客沖茶,注入熱水的那個場面。一手翻開杯蓋,另一手注入熱水,茶葉在水中飄起,杯蓋瞬間蓋好,這絕活看得她目瞪口呆。
我說我最喜歡的是鐵路便當,圓形鐵盒裡的米飯特別好吃,大大的排骨肉好入味,還有開胃的酸菜,一顆滷蛋與豆干。記憶中,雖然是一家四口搭火車,卻總是買兩個便當,因為沒有吃夠,所以鐵路便當留給我的印象永遠那麼美味,就像淺嚐即止的愛情。
我和朋友上車前,先在火車站買了溫熱的八角形便當,從松山站上車,迫不及待打開來,大快朵頤。才咬了一口排骨,車廂裡的照明驀然熄滅了,只亮起一排緊急照明。朋友看了看我,我立刻安撫她:「別緊張,這應該是省電裝置吧。環保嘛。」我說著,又咬一口排骨。朋友進食的速度放慢了,她說:「可是,前面車廂都是亮的啊。」「是嗎?」我探頭看了看,確實如此。「可能是我們剛好坐到了環保車廂吧,就像是婦女夜間乘車的月台那種,貼心的設計啦。」
朋友半信半疑的點了點頭。火車進入台北車站之後,列車長宣布,我們的列車因為供電系統出問題,需要搶修,暫時停駛,趕時間的旅客請換乘其他列車。啊,真相大白,原來是故障。
「我們剛好坐到環保車廂?」朋友樂不可支的取笑我:「好貼心的設計喔!」我們大笑,完全沒想要換車,只想開心的把便當吃完,反正,搭慢火車就沒想要趕時間的。當我們吃完便當,供電 修復,火車再度開動了。
來到三義的龍騰斷橋,我打電話回家跟母親說搭火車的事,母親說她也有好多年沒搭過火車了,然後又問:「火車上還有沖茶的嗎?好想念啊。」自從 1980 年之後,火車上就不再有沖茶的服務了,這樣的絕技,也將要失傳了。我想告訴母親,但對她來說,這可能只像是昨天的事,於是我便對她說:「改天我們一起坐慢火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