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   搖滾事

聽，那把貝斯在歌唱

┃馬世芳┃

靈魂樂史的巨人 Marvin Gaye（1939-1984）那首曠世名曲〈What’s Going On〉（1971）傳唱極廣，你應該聽過的。要是沒有，現在上網補個課吧：一首被《滾石》雜誌列為「史上最偉大單曲」第四名的歌，是值得認識的。它的時代背景、詞曲、演唱、製作、錄音種種，值得寫本專書細細分析，但今天我只想說一件事：它的貝斯。

〈What’s Going On〉的貝斯手 James Jamerson（1936-1983）是我摯愛的樂手。打從 1959 年加入底特律的黑人流行樂史至尊經典廠牌 「Motown」擔任錄音室樂手以來，他參與錄製的名曲多不勝數，其中足足 30 首曾經登上全美排行榜冠軍，更有 70 多首曾拿下 R&B 榜冠軍──這兩項紀錄高懸數十年，至今無人能破。

很可惜，Jamerson 的成就，至少在他生前，並沒有受到應有的尊重。1970 年代，樂壇風尚丕變，他那旋律豐沛、美不勝收的貝斯線條，被新生代目為老派過氣。Jamerson 漸漸接不到工作，他的名字也被大部分歌迷遺忘。悲憤之餘，他成了爛醉的酒鬼。1983 年 8 月 2 日，這位偉大的音樂人潦倒而死，肇因是長期酗酒造成的肝硬化、心臟病和肺炎併發症，時年不過 47 歲。

就在他死去前幾天，和他一塊兒創造輝煌歷史、暱稱「The Funk Machine」（放客機器）的神器──那把 1962 年的 Fender Precision 電貝斯被賊人偷走，從此下落不明，成為樂史最令人扼腕的失物之一。

James Jamerson 的人生故事以悲劇作結，可幸他畢竟留下了太多美麗不可方物的音樂。按下 Play，他便生猛地活了回來。距他死去整整 30 年的現在，我們甚至可能是最最得天獨厚的一代樂迷：在網路上，你不單能找到大部分他參與錄製的名曲，甚至還能挖到從當年原始分軌錄音母帶抓出來的貝斯聲軌！（來，聽聽〈What’s Going On〉的純貝斯：youtu.be/KqtELR5GyfI，聽那柄四弦琴低聲唱醉人的歌，閉上眼，你的心也將隨之起舞。）

這些年，對重度樂迷而言，YouTube 埋藏的奇珍異寶愈來愈令人咋舌，這種錄音室母帶的分軌原始檔便是一例：你可以找到半世紀以來無數樂史名曲的「分解版」。話說絕大多數流行歌曲是「分軌錄音」，各種樂器和人聲各別佔據一個個「音軌」，再通過「混音」把各音軌統整成「母帶」。若把那些「音軌」單獨抽離出來，便是一首歌的「純人聲」或「純樂器」。一軌疊著一軌，像樂高積木一樣，拼成一首完整的歌。這些分軌的「部件」必然來自原始錄音母帶──天知道那些上傳的傢伙是怎麼搞到的！

有了這些分軌「部件」，你也可以像玩樂高積木，只用一部分材料，照樣砌出別具一格的作品。有人單獨抽出〈What’s Going On〉 演唱的人聲和貝斯，重新混音成瘦骨嶙峋的 「純貝斯+演唱版」。令人驚嘆的是：即使拿掉鼓、鋼琴、弦樂、吉他、薩克斯風，只剩主唱和貝斯，這首歌仍然美得令人掉淚。 （純貝斯+演唱版：vimeo.com/73907433。 仔細聽，你應該會明白何以許多同行盛讚 James Jamerson 是流行樂史最偉大的貝斯手。）

2000 年，James Jamerson 終於獲選為「搖滾名人堂」的成員，這遲來的肯定，距他潦倒而死，已經 17年。我們還是再聽一次這首歌吧：它比任何榮譽的頭銜，都更清楚地見證了他不朽的才情。▍

馬世芳　廣播人、作家。著有《耳朵借 我》等四本散文輯，編過幾冊書，拿過幾座廣播金鐘獎。有人稱他是「臺灣首席文青」， 他卻說文青早變成罵人的詞了，不如叫他打零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