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唱會,攝影,記憶,時間

 

http://kat.com.tw

 

前陣子整理照片,翻出2010年去看Black Rebel Motorcycle Club現場所拍的兩捲黑白底片。
五年前的照片,卻一張也不曾沖洗出來。
猜想是當年讀書沒太多錢,洗照片又太貴,於是就像Tichý的底片,藏起堆積,不見光日,隨時間流逝蒙上灰塵,直到這麼一天。

相館老闆將底片掃描在電腦一張張打開,邊看邊說:「你這些底片都沾到灰塵了,而且你用這種高感光度的底片,雜點多,也沒細節,這是底片在當時就產生的影像,所以喔,你現在看到了,不要像那些人一樣跟我抱怨雜點!」
我笑了笑,說沒關係,我不在意。老闆聳聳肩,神情木然地按著滑鼠,似乎因我的淡定而落寞。

回到家,將照片在電腦上回放。Robert Been靦腆的笑,Peter Hayes嘴上的菸,二人在台上交換位置……
不知為何想掉淚。
那是冷氣凍得要人命的Commodore Ballroom,那晚我站在第一排的最左方。
第一排,第一排……上一次站在演唱會的第一排是什麼時候?不記得了。而那次之後,我也沒有再帶底片機拍演唱會了。
原因不明,大概是我對於演唱會這件事的感受已經改變。
以前,我非第一排不站,以前,我對坐著的演唱會避而遠之。
以前我會帶上底片,用眼、用心,去記憶親眼見到愛團的盛典。

那是Beat the Devil’s Tattoo的巡迴,那時Robert的父親還在世,那時候的他們,那時候的我,都與如今的我們有那麼些不同。
出神,我想,是否每個人都如同底片,自水裡誕生,從新生完好至成形的過程中,即使容顏風光,也免不了受到外界的傷害,而在表皮留下褪不去的傷痕?
又如何能怪人們對底片有難以言說的情懷,底片如此脆弱,不就跟我們一樣,可被傷害,可被侵略,也終究會腐蝕?

說去看演唱會就不該拍照錄影,我不同意。
將一兩首鍾愛的歌用影像記錄下來,剩餘的部份留給腦袋,那不是失憶,是選擇性記憶。
你又怎會知道,下一次還能不能見到同樣的人?
你又怎能確定來日,你不會希望再重新活一次這個當下?
當然,自己拍的演唱會影片,總是晃得厲害,音效撕裂刺耳,不明所以的zooming in & out,沒規範,沒理智。
但,也唯有這些拍得一塌糊塗的影片,讓我得以反轉沙漏,go back in time。
邊錄邊唱,邊錄邊鼓掌,還說不定錄到自己崩潰的尖叫,那些令人暈眩的搖晃,耳膜刺痛的破音,都是喪失理智的炙熱與美麗,是Tichý所說的,”A mistake. That’s what makes the poetry.”

時間真的是生命裡最狠的狠角色,他在不被預知的狀況下開始、終結,無情淘汰老弱,頭也不回地張臂歡迎最新最年輕的強者。
底片被數位淘汰,翻蓋手機被智慧型手機取代,於是我不再用底片拍演唱會,我改用iPhone錄製影片,當下的發生從不需沈澱,一切都成了即刻的吞食。

刮傷的底片是時間不可逆的哀愁,這些照片留住了當時的他們,也留住了當時的我。
這個樂團,這些年歷經廠牌、成員的轉換和摯愛的永別,從當年唱著Whatever happened to my rock ‘n’ roll?的氣盛小夥子,成了現在寫出Lose Yourself的熟男,我看見也聽見了轉變,但若不是時間,若他們從未如這捲底片一樣受過傷,我又如何能聽見他們年輕之後,音樂日漸的洗煉純熟?

關於演唱會,我不再執著非站在第一排不可。何須在前排做人肉沙包,我情願在後排啜飲啤酒,不強求與最愛的樂手最貼近,心在一起,此時此刻在一起,就夠了。
是時間改變了我。
所以,我不會難過他人看不見這捲底片的美。
那是深埋在雜點與刮痕之下,我對時間的愛與恨。
那是以往的我,BRMC成長轉變的臨界。
關於攝影,我已不再帶著相機前往演唱會,但或許有一天,面對所愛的樂團,我會忍不住再次拿出底片機,只因為我多麼想再一次記得,我們從不因時間改變對彼此的感受。
帶著各自的新傷舊疤,我們會再次相遇,嘿,說不定還會一起唱……

But you must leave and not turn back
Knowing what you hold
How much time have we got left
It’s killing us, but carries us on
Carries us all…

那麼一晚,在我們同樣流逝的生命中,我們又一次共同度過。

 

本文轉自Kat

發佈留言

Left Menu Ic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