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ver story 116 Girls in Our Town

這裡浸潤又寵溺了我
讓我這麼自得其樂地伸展著

文　Peas Lin　　攝　YJ Chen
場地提供　好多咖啡

┃黃麗群┃

黃麗群　臺北人，四十年來幾乎不曾離開臺北太久，獲獎無數的創作者，近幾年在社群媒體上卻以懶散形象聞名，說自己遠行必然懷念臺北的食物，並且有三階段，最先是想吃麻辣鍋，接著想吃味道重的蚵仔煎、大腸麵線，到最後會瘋狂追念炸雞腿便當。

我在臺北生活了四十年，臺北於我，好像一件穿了好久的衣服，它的鬆緊、脫了線頭、褪了些色，我總是能很快察覺，有時我忍不住覺得，有些人結婚太久會有渴望外遇的念頭，說來有點不正確，但我似乎能體會那是怎樣的。我跟臺北就像結婚四十年的伴侶，有些太過熟悉，有些理所當然，長大過程中看它劇烈變化過，現在少了每每到陌生處會有的刺激和期望，不管是臺北的哪裡，我都有大概的輪廓與印象，我從來不曾在臺北某處有「我在哪我要怎麼回去」的想法，我總是知道能怎麼去到想去的地方，甚至行走在馬路上時，即使不抬頭，也能從空氣中微妙的變化和周遭小小的躁動，知道有什麼事情正在發生。

有時我也會有好想離開臺北的衝動，可也是臺北給我安全感和熟悉感，我是被臺北養大的孩子，也是太理解彼此的伴侶，我想我永遠無法真正離開臺北，在評審一些文學獎的時候，就會觀察到將所謂「臺北經驗」寫得更好的通常是來自其他城市的創作者，透過有距離的體會和視野，反而能寫出臺北的鑿痕跟內裡。因為會來到這裡，通常為了工作、愛情、追求理想或者想放下之前一切，內心本來就有一次轉換與重生，在這樣移轉的過程中，來去經驗臺北就更深刻入骨，要說這座城市對我的寫作或文字有什麼浸潤或塑造，肯定是有的，可是那已經太深層到我無法言說，好似喝湯時你知道加了鹽，你從味道知道肯定有這項調味料，可是已經完全找不到鹽的存在。

相比我去過的大城市，我心裡總認定臺北是很 chill 的，也許因為如此，被臺北包容或寵溺著，我才能長成這麼自在又懶散的樣子，若去香港或者是東京，我常常覺得趕不上當地人走路的步伐，他們會帶著一副表情，往要去的地方毫不猶豫地前進，相形之下臺北多了一點允許慢允許猶豫允許茫然的可能，而在我造訪的諸多都會裡，也沒有任何一處能像臺北如此安全，我們能在深夜時去所有地方，心裡不用有憂慮或警覺，甚至她也是充滿人情味的，對於各種人都充滿著關懷。

那天我搭公車通勤，車上有一個小學生獨自上了車坐上位子，他在扣安全帶時，隔壁帶著小孩的漂亮媽媽發現他不知道怎麼扣起來，就幫他調整了帶子，這個小小的畫面，就是我心裡臺北的模樣，沒有人會對於單獨行動的小學生感到意外，而他需要幫助時，旁邊的人總會立刻伸出援手。

其實在我心裡，臺北女生也是這樣的，我從來就分辨不出來這個大城裡，誰來自哪裡，我只知道習於相處的每個女生，本質都是善良的，在等紅綠燈時，觀察每個人，會有偏文青的、看起來有在聽團的酷妹、穿著時髦幹練的上班族或者很辣很潮的網美，但我相信，如果在那個紅綠燈出了一個小意外，可能有人發生車禍、或者路邊有人跌倒，這些原本戴著某種面具或武裝在身上的女生們，都會立刻去幫助那個人，她們會問：「你還好嗎？」「需要幫忙嗎？」等確定對方沒事的時候，又會穿上原先那個盔甲，回到那個很酷的或者很精明的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