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ver story 013     Book Film Music


拍電影後我再也不孤單


┃ 鄭有傑 ┃


鄭有傑
鄭有傑認為電影可以跟觀眾建立一個連結,跟觀眾的生命經驗作溝通。


鄭有傑 導演、演員。2001 年以 16mm 短片《石碇的夏天》初試啼聲,2006 年第一部長片《一年之初》拿下臺北電影節百萬首獎、觀眾票選最佳影片,作品進軍國際影展,逐漸受到矚目。




我小的時候住在戲院樓上,因為播放電影會產生一些干擾,所以戲院就會發票券給住戶。打從國小開始,電影就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朱延平的《異域》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國片,這部就是在那間戲院看的,我在戲院一共看了二、三次,每次看都淚流滿面。

《悲情城市》也是在那裡看的,當時是爸媽帶我一起去,我當時年紀太小,還沒能夠感受它的深刻,但我可以感受到父母親對這部片的興奮,那是第一次二二八的故事被說出來。我那時候只是很愛看電影,完全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拍電影。

當電影院的片子都看完一輪後,我就會去租錄影帶來看。當時看到義大利電影《新天堂樂園》,電影描述小孩跟老爺爺的友誼,以及對生命和電影的愛。它的美好不只在於畫面和音樂的美,更在於影音之外。我深深迷戀於那無以名狀的美好。於是為了追尋這種感動,我就去錄影帶店把這部片租來反反覆覆看了好多遍。義大利電影所帶給我的影響,是對純粹美好的崇尚。藝術之美在義大利電影中似乎是渾然天成,而非經過縝密計算的。就像一個畫家放手揮灑於畫布上即能感動人心。

大學時第一次去看金馬影展,看的第一部片是奇士勞斯基的《機遇之歌》。當時沒有刻意選片,只知道名字裡有「斯基」的導演一定是大師。整部片在講的是人生裡面的「如果」。男主角在某一個月台上,如果他趕上火車,和如果他沒有趕上火車,人生會走向什麼方向?導演拍三個分叉線的三個故事,但又是同一個人生。我看了這部電影感到很震撼,因為我從小到大心裡面那無人可解的疑惑,竟有人拍成了電影,跨越了時空讓我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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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新天堂樂園》這套義大利電影系統,是自然般的揮灑,純粹的美好。右:鄭有傑認為《銀翼殺手》是一部可以流傳萬世的電影。


「電影」實在太屌了!因為奇士勞斯基竟然可以透過電影跟素昧平生的我建立起一個連結。這也是一種擁抱,比較哲學思考的擁抱,多了思考懷疑,諷刺,幽默。記得那天看完這部電影,我在當時還沒拆掉的西門町天橋佇立了很久,看完就湧起想要拍電影的念頭。 我也想要跟別人建立一個連結的紐帶。我突然恍然大悟,透過電影,我可以不孤單了。

2001年我在拍《石碇的夏天》的時候,當時的錄音師推薦我看是枝裕和的《幻之光》。它的每個畫面都很美。但更令我無法忘懷的,是從導演的筆觸上嗅到一種熟悉感,當時還說不上來那是什麼,直到後來看到《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

《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在講一個真實事件。那事件發生時,日本媒體用窺奇的方式大肆報導。是枝裕和卻等待了十五年之後才拍這部電影。他選擇了一種溫柔、包容的筆觸去講這個殘酷的故事,卻一點也不失寫實。於是我瞭解到《幻之光》裡嗅到的熟悉感是什麼。那是一種父親的氣味。彷彿像是一雙堅厚的大手,放在我的小小肩膀上。

後來我發現是枝裕和的偶像是侯孝賢,而侯孝賢的偶像是小津安二郎。台灣和日本之間似乎纏繞著很奇妙的淵源。我的爸爸是日本華僑,性格嚴謹,我從小對父親的情感裡面混雜著恐懼和景仰。但他總是會包容我所有的過錯。也許我在《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 中感受到的就是相同的氣味。所以在看完這部片後,我就決定要跟隨這個導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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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枝裕和透過一部電影《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用溫柔的筆觸擁抱十四歲的少年。


《銀翼殺手》是一個無可救藥浪漫又善良的故事,但包裝在一個科幻動作影像裡。1980 年沒有所謂的電腦特效,都是用模型或是實拍的特效。但雷利史考特卻成功創造出一個完全讓你置信的世界。這部電影厲害地方就在於它的想像力,在冷硬風格後面藏的是一個很柔軟的情懷。反觀現在的科幻電影,可以看到很完美的特效,卻缺乏想像力。電影美妙的地方在於它的想像力,如果失去了想像力,電影就沒有生命,它就不迷人了。

因為一個日本朋友送我他在日本的電視上錄下來的完整版,我才看到電影《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完整版。那時候我才了解到這部片的偉大。越長大去看這部電影越覺得它的偉大,包括身為一個電影工作者在那個年代說這樣的故事。我後來再去看這部片,發現片尾的工作人員名單,很多是現在在電影圈的大哥大姐,都曾經參與過這部片的製作,等於是一個台灣電影的溫床。

對於電影,我比較在乎的是看不到的東西。雖然電影是用畫面去層層堆砌的表現藝術,但我覺得不在畫面和聲音裡的那個東西才是最重要的。那是什麼?那就是一種無以名狀的情感,但是它確實存在。

我認為經典電影和好電影之間最大的差別就在這裡。▍





採訪・撰文 徐紫柔
攝影 陳昭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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