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聞天祥
資深影評人,台北金馬影展執行長。 從16歲投稿第一份影評開始了電影相關的工作,至今已27年,身兼影評、大學講師、策展人,多方面向更多人 介紹電影的趣味。
採訪.撰文=曾虹琳
攝影=李盈霞
小時候看電影是一件很欣喜若狂的事,因 為家住在板橋郊區,去看電影都得大人帶 著坐車,說好今天去看電影就像中了彩券 一般。那時候沒有對號、清場的概念,常 常進場時電影都演一半了,這對我來說是 很有意思的訓練,因為從一半開始看,就 會一直去猜前面的劇情,當看完結局再回 頭看前半段,那個趣味往往來自於「啊! 果然跟我想得一樣,或是怎麼這麼厲害, 跟猜的不同⋯⋯」。
考上建中那年母親給的獎勵就是允許我訂 一本雜誌,原本要訂西洋音樂雜誌,我在 最後一刻反悔改成《世界電影》,在十六 歲的時候投稿第一篇文章是吳宇森的《英 雄本色》。因為高中放學回家都要轉兩班 車,路上也會塞車,看完一部電影的時間 和準時回家差不多,所以常放學後搭公車 到西門町看四點半的電影,結束後大約六 點然後直接坐車回家。
以前我對文學和電影的興趣差不多,直到升 高二的暑假,做完高一新生輔導員的那天中 午,到獅子林戲院(現今新光影城)看了伍 迪艾倫的《開羅紫玫瑰》,那部電影的創意很震撼我,從此我開始愛電影勝過文學。
媽媽知道我愛看電影,她在我高二下學期那年得癌症過世前,幫我報名焦雄屏和黃建業 老師開的電影劇場課,我每週去看兩部電影,看了很多費里尼、柏格曼的片子,也是第一 次在那裡看了超現實主義的片,看完就一直 在想那部電影到底是怎麼回事。所以電影某 個程度對我來講,是一個非常強大的撫慰力量,一方面可以接觸到想像不到的世界,只要進到那黑暗的影廳裡面,就可以看到一個截然不同的地方。
大學聯考前我在電視上看到中視在播侯孝 賢導演的《童年往事》,那對我是很天啟 的一刻,兩年前我看過覺得很奇特,但解 釋不太出來,而此時我突然看懂了,我覺 得那部電影理解我,在情感上我能完全理 解那個男孩和母親及家庭之間的關係,特 別是那個媽媽做完化療回家不斷在嘔吐那 場戲,實在拍得太好了,那個小孩剛械鬥 回來,以為砍人可以解決所有事情,畫面中他和媽媽同在一張榻榻米上,但構圖裡他們距離很遙遠,那個小孩回到家的感覺 就是我的感覺,束手無策和無助絕對不是 只有嚎啕大哭,那種感覺從前從來沒有電影拍出來過,所以侯孝賢是大師,他拍出來了,那你就會信仰他了。
大學時期我和同學創辦輔大電影社。創社起因 於學長想跟我借部錄影帶來放,同學卻起鬨乾 脆辦影展,六個人算算每人最多賠一千二,但 想想大學四年搞場革命,值得,就豁出去了, 我負責挑片、寫文章,結果場場爆滿,後來觀 眾鼓舞我們辦社團,索性盈餘就來創社,我當 了頭兩任社長,跟電影就更密不可分。
二十歲開始我投稿報紙寫影評,那個年代郵 寄投稿是最古典也最公平的作法,報社會就 你的文字決定要不要合作,直到供稿一陣子 後和編輯見面,他們才驚覺我年紀這麼小。
那時候真是黃金時代,我曾經寫評論世界各 國女導演,刊了六天連載,對我來講是很好 的消化運動,譬如每個媒體屬性不一樣,所 以就有不同的寫法,有時候要「麻辣的」、 「素的」或「清淡一點」。因此在我很小的 時候就已進入這個世界(寫影評),所以我 從沒找過其他類型的工作。
後來黃建業老師找我去做影展,台北電影節 要用城市做主題,大家覺得選巴黎太無聊, 老師提議做布拉格,我想說太好了,八〇年 代的時候滿街都是 MTV 店,只要講得出片 名,老闆都有辦法找出片子給你看,那真的 比現在一個電影學院能夠看到的片子還要多,我那幾年在 MTV 看了一堆六〇年代的捷 克片,非常崇拜那個時期的電影,剛好借這個機會把那時候的影片找齊。這時候臨時抱 佛腳當然來不及,當你慢慢累積,說不定哪天考驗出現就可以派得上用場。
對我來講,寫稿、演講、教書、辦影展的初 衷都是一樣的,就是一個不會拍電影的人, 想要讓別人知道電影很有趣,它無論是在情 感思想,所謂在藝術上的薰陶跟撞擊,都是 那麼的龐大,所以你很難擺脫它。我是什麼 片都看的人,包括看爛片也可以得到樂趣, 對我來講很少會有完美的片子,也很少有一 無可取的電影,所以每次看完心裡都會有個 註腳,那就是寫作的動力。
電影像是一個輻射的狀態,即使創作者不現 身,我們依然可以去解釋這個作品,除了有 方法或理論可以切進去討論,還有很多人的 主觀,那個主觀來自於各自生活經驗,和自 我的領會,或是一種藝術的訓練,那種異同 就是它趣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