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輕的時候沒錢出國遊玩,但是聽過某個我很相信的前輩說過:如果你想認識自己就去印度,如果你想更認識生活就去非洲。
後來意外開始第一次的非洲行,回來之後,換我用著神秘眼神與語重心長的口氣,首先對著我的狗說:「你再不好好讓我剪指甲,我就送你去非洲。」當然,狗不見得聽懂人話,但是你會知道他們有在聽。當我跟人類的朋友說: 「要知道什麼生活,你就應該去非洲一趟」。話說完,你會從人類們的眼神中,看見一抹輕忽閃過,彷彿這是異次元世界的語言,她們正聽著一個被外星人抓走,屁股被植入晶片歷險歸來的人,講著外星的語言。那麼遙遠卻又不真實,然後又有種「可以不要是我嗎?」或者「我根本不會去吧⋯⋯」。但我還是要說,如果可以,至少你應該去一次。
以前習慣坐飛機都會算好時差跟飛行時間,但是這一趟的台灣非洲馬拉威轉機三十五個小時的旅程,徹底改變這些習慣,因為計畫好的時間表永遠不太管用。算算整個飛行時間都已經在機場跟飛機上搞了三十個小時,眼看就是電子機票寫了肯亞「直飛」馬拉威的最後五個小時,但是飛不到兩個小時飛機就降落熄火,大家都起身開始拿行李還以為提早到了,但是落地後機長卻也沒廣播,空姐守著機艙門不准下去,飛機就這樣晾在停機坪邊。開始有人在問這邊是哪裡?但是整個狀況還算冷靜,只是沒人搞懂為什麼不是目的地卻要停在這。
半個小時過去,冷氣開始沒有了,空服員開了前後的機艙門,兩隻大蒼蠅隨著灑進的陽光,輕巧地一個大轉身,飛進了機艙⋯⋯看著空中亂舞的蒼蠅,一邊想著非洲的蒼蠅好像不太黑,但是飛行速度倒是很悠閒,一邊還想起某部電影的劫機情節,或是⋯⋯開始盤算身邊有什麼可以被搶⋯⋯帶到任何外交部的緊急連絡電話、這邊的電壓是幾V、插座是⋯⋯。
兩個小時過去。全機的旅客才弄清楚,飛機只是不太照規定降落在中途的某個國家,飛機上還有空位,當天才確認這個機場還有要搭的旅客,臨時改在這邊多接幾個人。台灣的灰狗巴士好像這幾年都沒有這樣過了。兩個小時的意外,讓我先習慣了這裡的空氣跟非洲蒼蠅在空中舞動的姿態。
出發前的資料說,目的地非洲國家馬拉威,HIV(人類免疫缺乏病毒,俗稱愛滋病毒)的人口比例4:1,這也就是說迎面走來的四個人有一個是帶原者。國人幾乎都有B肝帶原,當然伴隨著開放性肺結核。連飛在空中的蚊子都期待著能把她們體內的瘧蚊蟲養在你的血液裡面,與你一同呼吸。旅行就是這樣,需要一點點的天真,需要一點點的傻氣,換個姿勢,腳架放低,再靠近一點,照片會拍得不一樣,或許過生活也是這樣。既然都決定要來了,來了就是來了。
偶而氣溫會飆到四十多度,但是比起離開前灰暗霉雨的台北,這邊天氣出奇的好,藍天清透的可以看見自己,乾空氣清爽的可以讓你清楚辨別不同人種的氣味。
走進村子,車子灰揚的黃土把村子裡面四散的人都集合起來。小朋友喜歡朝著你伸手用「One dollar」來跟你打招呼,大一點的孩子會掛著兩行鼻涕,默默挨近偷偷的問:「現在幾點? 」。
我一直覺得「家徒四壁」是放在古典文學裡面或是某個慈善機關的專用詞,可是村子裡面繞一大圈,只有廚房地上有一個變形的鍋子,其他是真的沒有了的四面牆壁。「身無長物」四個字也跳出作文簿,因為她們除了身上那一圈沙龍跟偶有破損的衣服,其他要更多也沒有了。
村子裡面晃悠久了,村人開始習慣有一群外人在身邊,不再跟著我。這也才開始有空間與時間的發現,她們如果有日中一食的機會,那很可能是一顆青芒果,或是一碗樹薯湯。腳上踏的是汽車輪胎皮改做的踢不爛鞋,小嬰孩含在嘴巴裡面的是咬到變型的灰黑色寶特瓶。
同情有時候是很廉價的,也有時候不切實際,更有一種高下對望的潛在傲慢。但是如果講到生活的本身,過日子這件事情,她們都可能比我們更能體會。沒有鐘錶不知道時間,可是有太陽跟月亮啊!沒有LV、GUCCI,可是有車燈經過會發亮的反光背心啊!晃悠晃悠地喝喝鄰居塑膠大桶的蒼蠅啤酒,一天也是二十四小時。
我們總是要看著別人才知道自己怎麼過日子的。回來後,照樣在網路購物亂買東西亂退貨,一樣要去搶星巴克咖啡的買一送一,今年哆啦A夢也一樣要過前一百年的生日,電視八點檔一樣亂演人生⋯⋯。但是我會知道我在用的寶特瓶可能是某個小孩的唯一玩具,高檔咖啡的滋味可能會跟蒼蠅啤酒一樣的滿足,晚上睡覺我會想著皮膚上有溫暖的被被⋯⋯。
歸來之後意外有一場攝影展。我選了一張照片,假文青「假掰」的用了「豐滿」兩個字標註這張照片。奶水滋養下,鼓起的雙頰,此刻不滿足,更待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