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樺×建築大叔】城市的記憶豐潤了生活文本

聊聊天  來自現代城市的啟示錄

撰文=駱亭伶
攝影=莊騰傑
場地提供=中山堂堡壘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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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樺 (圖右)
Plan建築創意創辦人,任教於東海景觀建築系。過去十年在紐約、倫敦、臺北三地念都市設計、MBA與創業,享受在時差中發掘城市翻轉的秘密。現於誠品講堂【城市建築家】講授共造城市生活風格,擔任臺中、彰化與雲林城市設計顧問。著有《紐約人的城市翻轉力》。

建築大叔 (圖左)
建築師。香港出生,成長於澳門,18歲來臺念建築,後來到瑞士念都市設計,現定居於臺北。白天從事建築設計工作;晚上預支十年後的自己,將探究城市和建築的情感,化為與大眾對話的建築漫畫,作品《Taipei 1/2:建築大叔的城市異想》,以復刻中華商場與建成圓環而受到矚目。

 

每個城市都像一個性格迥異的朋友,有著獨特的氣質和價值觀。不管是出生、求學、旅行、戀愛(分手),或夢寐以求的城市;有一天,城市的記憶終會回頭與我們對話,支撐並豐潤了今時今地的生命文本。本次聊聊天邀請到兩位熱愛城市書寫和漫畫創作的建築人──黃金樺和建築大叔,聊聊讓自己怦然心動的城市,分享他們的城市現代啟示錄。

小日子(下簡稱問):兩位是東海建築的校友,也走過不少地方,在生命地圖中占有特殊位置的是哪幾個城市?

黃金樺(簡稱黃):他大一時,我剛好大五。我在大學時已覺得只Focus在建築很無趣,能掌控的太有限,做畢業設計時想的都是都市;既然要瞭解都市,就必須去真正的大都市,所以申請了紐約哥倫比亞大學都市設計,後來MBA又主修品牌管理與創業,學程跨倫敦大學和港大,也待過倫敦與香港。

建築大叔(簡稱大):我是從澳門到臺中唸書,念交大時待過新竹,去瑞士念都市設計時,曾經去過古巴,最後又回來臺北。

問:有沒有一首歌或電影會讓你立刻勾起關於某個城市的回憶?

黃:上個月看電影《曼哈頓練習曲》,看完超激動;我一直覺得城市最重要的是人的故事。紐約給我的是全面的體驗,其中影響我最深的就是與音樂有關的人事物。這部電影讓我想起在紐約最常泡的一個Piano Bar,當時身邊的朋友就像片中主角一樣,都是到紐約尋夢的音樂人。

大概受小時候聽ICRT的影響,我很愛美國老歌,剛到紐約的一個週末,我沿著116街往下走,在格林威治村的一個地下室,傳出黑人女歌手的聲音,從此幾乎週週報到。紐約的Piano Bar和別的地方不一樣的是,當鋼琴手彈下第一個音符,整間酒吧的酒保和客人都會一起開唱,個個都超專業的。瞬間我感受到紐約就像塊大磁鐵,把所有懷抱戲劇和音樂夢的人都吸過來,只要在這裡待下來,當個酒保也OK,抓到空檔就上台唱兩首,或許有一天就會被星探看到。

在紐約,我認識的人幾乎都有兩個身份;剛創業時,公司裡的櫃檯行政秘書就是一個百老匯的演員。她很有趣,每天早上跟大家打招呼就是唱歌,聽到哪個Melody就知道她今天要去哪一齣戲試鏡。我們去跟業主提案前,她會主動幫忙先聽一遍簡報內容,因為她說自己受過專業的表演訓練,知道如何表達最有說服力,可以協助修正我們的語調和手勢。

這完完全全顛覆了我的想法。以前在臺灣,很容易用職位去認定一個人的能力和可以做的事情,但她不會覺得自己只要接接電話,做好本分的事;紐約有太多人都是這樣身兼二職,當然她有演出時,我們全體同仁也一定都到場支持。我覺得整個城市就像是一個互相扶持夢想的生態系,就像在電影裡頭女主角沒錢租錄音室,直接在防火巷借人家屋頂錄音這一段,也是很好的都市空間案例。

一般人會覺得屋頂是我的私人區域,但是紐約人的心態比較Open,會覺得我也可以順便聽聽你的表演,挺好的。我後來住在一百年歷史的房子,屋頂也是開放空間,不會被頂樓的住戶給佔用。週末某個住戶有朋友來烤肉,就會發一張Party邀請函給鄰居,歡迎一起加入,那是因為大家對於屋頂公共空間的社會性是有共識的。

大:聽起來紐約的人口都很年輕是嗎?

黃:紐約也有很多老人。我有個朋友年紀跟我母親差不多,我都叫他大姊,她在建築事務所上撰寫業務執行手冊,現在工作機會少了,生活比較辛苦;但是她對於去法國生活仍然有憧憬。我會在法國國慶那天請她吃飯,那整天她一直跟我講法文,其實我根本聽不懂(笑)。雖然她的年紀跟我媽一樣,但一點都不會覺得她是長輩,看她仍然可以這麼沒有包袱,自己也會得到激勵。

大:我在歐洲念書的時候,也覺得同學們都對紐約很憧憬,去紐約看看好像一種成年禮。

黃:即便美國人自己也是一樣,我很多同學都來自中西部,到紐約就等於出國。回到都市再生的議題,城市改造的動力來自一幢很炫的建築嗎?我覺得不是,是因為一直有很多人想來紐約做些不一樣的事,並且不是單一的,每個人又會去支持身邊朋友的夢想,城市的創造力才會不斷延續與發生。

大:講到城市裡的音樂;我在瑞士念書時,進行的都市改造計畫是針對巴西的貧民區,曾經去過里約熱內盧和聖保羅。我記得有一個週末的晚上,整個區域每個人都在街上放音樂跳舞,比臺北跨年還熱鬧許多。我們不停地換Pub,後來走到一個老人社區,看到好多老人在跳舞,跳得很瘋狂,很真實地感受到他們熱愛生命的態度。

問:歐洲的城市有什麼不同的特質?

大:我在蘇黎世時是用英文上課,但生活中使 用的德文很多都聽不懂,這反而有個好處,當我在城市行走,語言系統封閉了,其他感官忽然全部打開,會去觀察與想像別人在幹什麼。 相對於紐約,歐洲是個老人社會,城市的改造 多半是針對某個工業區,市中心是很穩定的, 城市就像歐洲的文明很有傳承的感覺。我去朋友家,看到外國的爸爸會拿出一整套自己小時候的木頭玩具交給自己的孩子玩,跟我們習慣玩塑膠玩具很不一樣。

我曾經寄居在一個太太是臺灣人的瑞士人家裡,他在銀行上班,常跟我討論建築,他的木工工法非常厲害,自己設計的床是有結構系統的。就像學長所說,除了工作之外,他們對自己的興趣很看重,把一件小事情做到 透徹,發揮得淋漓盡致,並不是為了賺錢。

相對於我們,往往會認為自己會的只是很小的東西,不值得拿出來,以致於會的東西很多,但最後要做什麼卻茫掉,我後來繼續畫建築漫畫,其實是從這裡得到啟發的。

問:在那座城市,做過最瘋狂或最享受的時光?

大:一般城市一定都會看建築,但瑞士影響我的卻是他們如何處理景觀,我是指大自然的景觀,生活與自然的關係很和諧。週末, 我坐火車去山上看小教堂,身邊都是拿著兩個滑雪杖去健走的人,他們把Weekend和 Weekday概念切得很開,因為週末什麼店都沒開,這樣就會強迫自己不要待在建築物裡面,去戶外做些什麼。

黃:我們好像工蜂(笑)。這是因為他們對 Weekend和Weekday生活同樣重視,自然 對城市裡可提供的公共空間相對重視,因為 牆裡牆外的空間都要花一樣的時間和體力去 Enjoy,可是我們好像永遠都是在路上,趕 著要去下一個地方。

大:這點我超有感覺的,在蘇黎士走一圈, 這邊有一個草地讓人可以穿比基尼去作日光浴、那邊是兒童遊樂場,或是Casino,每 個人都有一個目的地。更瘋狂的是,蘇黎世是湖區城市,有很多支流,有些人去公司是 把上班服收到防水袋裡,順河而下,到達目的地再換衣服去打卡,直接把大自然的力量當成交通工具。我也體驗過一次,漂流其實 很累的,真是Crazy啊。我覺得臺北明明有 許多河道,當時為了防洪工程,建了許多河堤,以現在的觀念來看很可惜。

黃:就是設計不夠親民。我住在南港,每次坐車看到橋下的河濱公園很漂亮,但是找到入口,南湖大橋旁河濱公園的入口是夾在 高速公路交流道下面,要低頭才能穿過去。 現在的景觀都市主義帶出的觀念是設計公共 工程,不能只照顧到防洪,要把整體的城市景觀一起想進去,親民的公共空間才能被創造出來。

大:這也是時代造成的問題。我覺得現在臺北最應該關注的就是河堤,因為全世界沒有一個城市把這些河道當作背面,封存了那麼 久,有很多橋下空間如果被重新想像與打開的話,反而會非常獨特。不過上次空難之 後,發現原來河道那麼髒,更為急迫的是先從生態面去解決討論。

黃:我覺得要把城市設計視為一個時間軸, 更重要的是去談要創造怎麼樣的事件?發生 什麼活動?想的不是一天,也不是要賣什麼 東西,而是從Weekday到Weekend,所有 季節都想進去,一個城市的生活才會面面俱 到。就像臺灣常常面對歷史古蹟再生的老房子,現在都是做文創商店,人在裡頭待不了 太久,沒辦法像歐洲兩三百年的老房子,可 以吃飯、逛街、住宿,待上三天、一個星期充分的體驗享受。

這回應到都市的設計是要更多人來參與,不光是政府、建築師或是藝術家與設計師的事,我很希望來聽我的課是各行各業的人。 我體驗最深的是在商學院上課時,很多同學是矽谷來的工程師,彼此超能聊的,對於 Life Style這件事很有想像,跟一般宅男真的是不一樣。我們同樣都會去想如何讓生活更有趣,我是以硬體空間的角度,他們則是用科技智慧的軟體去解決。如果一個都市文創空間,是由多元的人共同創造,就會兼顧到更多面向,不會做出來的調性都很像。

大:那你怎麼看京都車站,把一個龐然大物 放在京都。

黃:我還不能給答案,月底才會去京都。

大:我覺得很特別,似乎應該討厭它,但它 像一個大磁鐵把旅客都給吸進去,讓京都街 上比較安靜,這是成功的。我們都會說蓋一

個現代建築,破壞了都市景觀,但是我覺得 京都有一個超巨大的車站,所有飯店放在旁 邊,反而很好。不像現在的澳門,沒辦法把 太多旅客聚攏在某一個空間裡面,路上變得 很沒有生活感。

不過走了一圈,發現影響我的最大的還是澳門,一個小小的、散步就可以走完的聚落。雖然有朋友說去澳門好像坐牢,但好處在於它的都市紋理很清楚,廣場、郵政局、公園、機場⋯⋯,我很容易就可以把整個地圖畫出來。來臺灣是很札實的在學建築,漸漸忘記了以前已經累積了很多城市的想法。去瑞士念都市設計後,才知道 澳門對我很重要,我現在畫建築大叔,觀察臺灣的城市,某種程度還是以澳門的觀點,形塑了一種視角。

黃:人好像都是這樣,要去外面走過才知道來時的地方,出去再回來,某些能力會被重新喚醒,最初我們一直要去外面找新的東西放在自己身上,但是最後知道讓自己跟別人不一樣的還是Where are you from?

大:沒辦法,創作還是要做自己。

黃:那你會回澳門嗎?

大:我還是想留在臺北,我覺得若是在港 澳,建築大叔不一定會畫得出來。我在港澳 建築事務所上過班,他們是菁英制度,Pay 又高,我一定會全力以赴,但只做建築會讓 我麻木,一個創作者不能永遠放在安全線 上,某個程度像是自我修行,想像都市也測 試自己還有什麼樣的可能性。在臺灣我可以 白天做建築,晚上畫畫,臺北是一個可以支 援並且找得到人討論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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