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威融 X 劉冠吟】雜誌人用真感情 記錄日常生活

聊聊天 編輯大叔與《小日子》社長聊聊雜誌人背後的汗水

 駱亭伶
記錄 蔡家嫻、梁維庭
 簡子鑫

 

「雜誌不只是一堆紙張,是包含了編輯和讀者之間的共同幻想;從零開始慢慢培育成形的過程。」小日子五周年了,這期聊聊天特別邀請到創刊總編輯黃威融與社長劉冠吟,談談為何選擇以雜誌作為志業?編輯雜誌如何影響了自己的人生與夢想?也在回溯創刊初衷和發展品牌心得中,說出編輯雜誌的魅力與磨人之處。

 

黃威融  有沒有想過「五月天」他們怎麼吵架?這首歌要怎麼編曲?這次專題的標題是什麼?裡面一定有一個人要喬這個事情,這就是編輯幹的事。學習編輯術,可以協助把工作、生活上的想法,轉換成比較成熟的表達方式,這與所有的藝術創作都有關。

劉冠吟  我的專業養成很繁雜,所以吃進來的東西也很雜。雜誌人的特質,就是放開心胸做個雜食性的動物。可以保有自己喜歡的事物,但不要覺得有些知識就是跟你無關,因為世界上每件事情其實都跟你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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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日子(簡稱問):談談對彼此的第一印象是?

黃威融(簡稱威):回答這個問題,我不會只談對冠吟個人的第一印象,而是從經營雜誌社社長的角度,我談雜誌生涯遇見的三個社長。在這一行最佩服的就是城邦集團的何飛鵬社長,讓我見識到「何老大」怎麼管理創意人。

如果要跟他開會,當天早上要先看他寫的《自慢》,了解他的語言,因為如果用自己的方式跟他對話,提案一分鐘內,講得邏輯不通或語焉不詳,他絕對不會留情。第二個是我後來在《數位時代》的社長素蘭姐,她不是那麼了解我在設計雜誌做了什麼,可是她願意放手讓我做,這件事是我這輩子最感謝的。

劉冠吟(簡稱冠)這很難欸。

後來我離開,創辦《小日子》,當時希望做一本生活感更強的雜誌。但不得不提第一期的頁數較多,又用比較貴的紙,當然可以說不惜成本,但那時的「水庫」不是那麼的大;在管理和財務上是相對冒險的,但當時並不是那麼有意識。經過這些年,我第一次跟冠吟談過之後,發現她很清楚社長的功能和角色,我知道她應該可以勝任。當然那時我還不知道她很會喝酒,不不不,很健談。那她對我的印象我知道就是那樣吧……

一個愛花錢又拋家棄子的爸爸;就是一個很狂熱的人。碰到威融前,已聽過業界很多人談他,大部分抱著一種崇敬的語氣。但因為我個人心中一直沒有這樣的對象,對於眾人膜拜的傳說,都覺得:「哼。」

真正見到本人時,發現他只要講到自己入行過程,還有正在做的事,開關會整個打開,呈現一種燃燒狀態。我想他覺得我相對是較務實的,所以在管理面我能夠坐得住,但他的特質也同樣活在我心裡,我做起事來也是非常狂熱,所以我們能夠對話,後來很多問題我也可以請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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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辦雜誌不輕鬆,兩位也都待過不同產業,覺得做雜誌不可取代的樂趣與魅力是?

最近聽到一個超棒的比喻,建築論述與小說家阮慶岳老師從去年底剛解散的日本偶像團體SMAP 來描述我。因為我是從將近20年前跟四位好友集體創作《在臺北生存的100個理由》這本書出道,SMAP是五個人,合寫書的也是五個人。他虧說:「你們看起來都不帥,橫衝直撞,出一本書也沒多少錢,那時候出版社應該是想試試看,萬一捧紅起來就跟SMAP一樣。」

我覺得阮老師的比喻真好,如果用SMAP來類比,我大概是中居正廣的角色(尤其我跟他一樣超愛看棒球),他話比較多,在團體中是一個連結者。五個才華洋溢的藝術家中一定要有一個跑腿的,當執編,我比較雞婆,他們說我就是發言人啦,有活動要跑攤都是我出面。

我會說馬世芳是木村拓哉,不是因為他帥,他帥不帥不在我的討論裡面;而是男生偶像團體通常會有一兩個單飛時,覺得他的才華更耀眼。拉回來講為什麼我會做雜誌,我是一個適合搞團的人,攝影、美術、寫手跟我在一起,整體產生的化學作用,會比各自去創作更強。

我喜歡做雜誌、適合做雜誌,是跟我的個性有關。我不適合像馬世芳一樣,一個人在錄音室錄了十幾年的節目,你知道那是多麽孤單嗎?根據人類圖,我是一個徹底「空」的人,意思是我很需要有才華的朋友丟出他的Idea,經過我這個能量處理機。所以幫我排星盤的老師說,你天生就是要幹編輯,編輯就是整合大家各式各樣的意見,做出一個「欸對!這樣做就對了。」的決定。要不然我根本沒有可能做這麼久,這個行業太折磨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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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我是因為爸媽都是中文系,我小時候就對文學創作有興趣,還在筆記本上寫:「我要考臺大中文系」,甚至還有寫說當校花之類的(笑)。後來我在媒體、政治和財經界都待過,但工作脈絡有一個明顯的共通性,都是與臺灣有強烈相關性的產業。像之前我在鴻海工作,也是抱持著田野調查心態,我覺得郭台銘是臺灣最特別的老闆,他的崛起發展跟人格特質的養成,幾乎可以看到我們上一代怎麼造就了現在臺灣社會的經濟體跟價值觀。我對探究臺灣這件事情非常有興趣。後來為什麼選擇做雜誌?它有一種記錄歷史的感覺,尤其《小日子》很貼近臺灣生活,是一種臺灣常民生活的記錄,跟報紙又不同。我自己在報社待過,報紙第一追求的是正確,乾淨整齊,抓重點。真的要玩編輯,講究版面和切題氛圍的雕琢,展現編輯能量的地方就是雜誌編輯。

可能十年、二十年後再回來看,《小日子》除了漂亮之外,史實價值還蠻高的。臺灣現在在政治經濟跟世界定位上其實是很殊異的;中文是全球的強勢語言,中文的精妙之處其實是在繁體中文,但能漂亮地使用繁體中文的人卻正在快速流失,尤其年輕這一輩。我覺得《小日子》某種程度上保留了這一塊,所以我會用比較學術跟考證的眼光去看它,這是很有價值,很珍貴的。

問:從創刊號至今,最滿意哪一期的主題?為 什麼?

威:我覺得冠吟的比喻很好,「常民生活」或 說「文青的日常生活」,其實是很有感染力的。我當然是喜歡第一期啦,因為花了最多的心血去做。2012 年時,當時的編輯團隊想做一本既有生活素材,同時有藝文內容的雜誌。 在內容規劃上,想做較有個性,有風格的飲食。所以我找了米果來寫一篇臺南的虱目魚, 封面故事是吃早餐,在製作上切四個面向,多樣菜色,夥伴們很認真地去執行,我很喜歡。

冠:2013 年我接手以後,前五期都在做體質 調整,講白一點,威融是「神主牌」(笑),很多人喜歡小日子其實是喜歡他,但我自知不是 他,所以只能走自己的路,才走得通,這不是批評威融喔。先大量降低個人化的色彩,所以 現在沒有明星。再來就是降低外稿比重。從我的角度來看,一個編輯從企劃一路催生,想題目,把一個個合適的採訪對象挖出來,再去採寫,先跳脫寫作功力這件事,下筆的角度、力道和投注的感情,跟外稿寫手絕不一樣。

所以大部分採寫回來的東西都令我喜歡,當然 還持續在進步中。我最喜歡的三期,有兩期是亭伶企劃的,42 期「在咖啡館工作的人」以及 43 期「一個人的暖食風景」,還有今年一月號「貓與狗的小日子」。前面那兩期我覺得是切 中我心裡想要呈現的「臺灣人現在到底怎麼生 活」這件事。各式各樣藏在都市角落裡工作的 人,游牧型的工作型態;還有城市的單身獨居 者,回家後把烹飪當成一種療癒儀式。

 

問:去年《小日子》在累積品牌形象後,從平面走向實體經營,威融的想法是?可以談談長期觀察歐美日媒體的所見。

威:從我一開始知道你們要做這個事情,我 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美國的《KINFOLK》(註) 跟日本的 D&DEPARTMENT。唉,我當初如 果多想一下,大概事情就會不一樣。不過,我常說我非常幸運,如果再晚半年我看到了《KINFOLK》,絕對會手軟,我會沒有膽量做 《小日子》。因為它對於開本、紙質的設定,以及核心概念的設定「與家人相聚」太強大了, 與食物的關係更緊密。如果我重新來想《小日 子》這個概念,可能會想得更有彈性,或說跟某些社群的聯繫會更強。

D&DEPARTMENT 是先在日本各地開商店,但不是單純的選品店,設計師長岡賢明的核心概念是開家用品皆被修復過的二手店。2009 年 創刊的《d design travel》是設計地方誌,在澀谷的 d47 design travel store 配合雜誌主題,以策展方式販售編輯挑選的地方名物。

我真正看懂了《d design travel》,就是經過小日子這一段,特別是我這幾年跟臺灣零售業的朋友私交甚篤,我會說小日子從平面走向實體,才是這個時代應該要做的事情。我 2012 年只想雜誌這件事情,是不夠周全的,這也是我的不足。不過不會有如果啦,如果時光重來,我要去追林志玲嗎?不是這個問題啦。

冠:舉的例子都很偏激(笑)。

問:球員投球仰賴的球感,來自於平日的操練,平常如何累積養分,有什麼特殊習慣?

威:我是雜食者,相關性的一定包括從類似的雜誌、書籍、網路網頁資源去找,我不是說閱讀量很大,但會去注意有哪些新的事情。我覺得不管是做即時內容、雜誌或是書的編輯,最重要都還是要跟「知識」有關,就是比較深入的閱讀,要讀電子書還是紙本隨便你。我最近最常講的就是《樂來越愛你》,那個導演對爵士樂跟對歌舞片的理解是很深的這片子其實很通俗欸,可是俗得很好看,感覺 還是有學問的。這就談到臺灣的「通俗片」, 基本上不會讓你覺得有學問,我們認為有學問 的就是藝術片,但怎麼樣把有學問的東西做得 好看,以通俗的方式傳遞出去讓大家買單,就 是編輯功力,也是我長期以來對自己的期待。

冠:我也是瘋狂雜食性動物。我們這一行都有資訊缺乏焦慮症,如果有一天覺得沒有吸收到東西,好像就枯萎了。而且我是開車都一定要聽廣播,連阿伯拿房地產的傳單給我,也會認真讀。

威:去看醫生啊,這樣太焦慮了(眾人笑)。

冠:只要有字的東西我都會去讀。它為什麼會這樣子賣房子?缺乏美學概念,這是哪一個建商?回去有空的話,就會去看一下那塊地的地價,稍微評估造價跟售價合不合理,如果不合理的話,案子再漂亮我也會覺得它黑心。

威:哈哈哈,好積極喔。我跟你講,妳這種就財經記者啦,這真的有差。

冠:資訊缺乏焦慮症是好的,我覺得知識的累積,一生中一定會有運用到的地方,只是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就像威融講的,看似越清淡越通俗的東西,其實越需要質感跟知識力在背後支撐。不然就真的只是通俗而已。

 

問:在編輯這一行,影響你很深的人。

威:順著脈絡,我想說說詹宏志對我的影響。

今年初《在田中央》這本書終於推出了,我是 2010 年開始跟黃聲遠老師提寫書的想法,我 不是建築人,憑藉著編輯的直覺和時代的觀察 參與這本書的製作,這深受詹宏志的啟發。我們這一代受到八〇年代臺灣新電影運動影響非 常深。不只是看侯孝賢、楊德昌的電影,而是一種「臺灣電影就是要靠我們」的氣魄格局。當年詹宏志只是在出版社工作,卻願意支持這群拍電影的哥兒們,當時還沒有網路,連絡國外影展,都是利用公司的傳真機。

最後一題我再補充,我都會跟年輕人說,選工作就是選老闆,而且要選的是直接帶你的主管,這一行某一種程度是「師徒制」。我二、三十歲時都要想盡辦法搜集情資,知道詹宏志、詹偉雄在讀什麼書,在做什麼事情。因為廣告和雜誌都是綜合型的東西,一個判斷,會 跟累積的飲食、音樂、閱讀經驗都有關。還記得第一次加薪,加了兩、三千塊,我去買了十張滾石唱片出的爵士和世界音樂的 CD。 這些東西可能三、四年都不會用上,但不知哪天可能救了我,這是很重要的養成過程吧。

冠:我最近看日劇《校對女王》還蠻有意思的,雖然它沒有《重版出來》那麼熱血,但出版的趣味度很高,加上我最近在徵人,有些感想。年輕人會喜歡這樣題材,可以感覺到熱血的雜誌魂又回籠了。雖然他們是在即時通訊蓬勃的時代長大,但聰明一點的孩子可以感覺得到裡頭其實是不太有養分的,這是一條正在復興的路吧,雖然稱不上是可以賺大錢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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