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旁的編輯事 105   ✎＿

消失 是為了留下更多

本月值星　許馨仁

「橡皮擦最容易不見了，還有鑰匙也很容易不見⋯⋯，擺在家裡的東西不見，表示它不被重視。」看完《消失的情人節》踏出電影院許久，腦海裡不斷重播竟是老壁虎的畫面，一身奇裝和不時吐出的粉色細舌，從衣櫃裡冒出來勸世的情節雖然太奇幻，他說的話卻竄進我心底。如果房間裡真有個熟知一切的存在，牠會從角落挖出什麼我所遺忘的珍物，或者只是打個哈欠，呆坐等待退休的那種。

12 歲那年搬進宿舍，未成熟的身軀和心裡背負著不確定，和外界唯一相連的手機也不被允許，只好把家裡有的一切全都複製貼上，同款馬克杯、枕頭棉被、牙刷和藏在夾層的布偶，同樣的角度擺放著，一人專用的置物櫃塞進整個家，像布置越滿、越相似，能越早在陌生的地方安住下來。山腳下冬天溼冷，早晨走一圈到教室鼻子都凍紅了，每天最期待在夜裡抓緊被窩，蹭著慣常的味道入睡。後來度過幾個秋冬，漸漸長出自己的輪廓，身旁的東西隨之漸少，畢業前提著一袋行李輕便離校，錯身看見剛入住的女孩們，家人載進滿車行李，沉甸甸的期待夾雜著不安。「妳們也會在三年裡掉落些什麼的，是好的掉落喔。」我默默想。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遷徙，從踏進、安處、收拾到最後離去，三年確實落下些什麼但也隱隱多懂了些，然而那時的我還沒有能力分辨。幾年後大學被吹到風城，打包能力到了再熟練不過的等級，開學後是住進了，系上同學來串門子還是忍不住疑問一句：「她還住在臺北嗎？」小坪數四人房將私人領地切割再切割，每日熄燈後我站在座位前，將四散的物品歸位，筆電、課本和吹風機，收納到眼前所見是空無一物，乍看冷清，心裡其實很滿足。我在另一座全新的陌生城市，這次不再需要熟悉的物件填滿，更像把自己掏空，不固定形狀，生活也接續納進更多沒有邊界的人事。

後來繞了一圈回到臺北的家，像什麼也沒發生過。書架停在國小塗鴉的畢業紀念冊、怕丟了就否認過去拚命的高中講義，更多是喊不出姓名，內容幾乎無法喚起記憶的手寫卡片。我捧在手裡端詳，留有一絲懷念的就拍照建檔，再拎著大垃圾袋，手一揮無懸念道別。其實並不是物欲下降或刻意極簡，只是一次次收拾途中，分清了什麼是必需，什麼帶不走，什麼又是沒必要帶走。

劇情裡當女主角問起在意的家人當初為什麼離去，原該是知曉所有的壁虎伯卻說：「我只是一隻壁虎，我怎麼會知道呢？」那些無解的無形的，或許反而能好好種在生命裡直到結束，而那些總要靠物件提醒才能放在心上的，也許該好好整理丟棄，才發覺需要安放的始終只有我自己，剩餘的，是為容下更多。●

許馨仁　小日子編輯。雙魚座 A 型，配咖啡的甜點第一名是極酸檸檬塔，但最近被香濃的肉桂捲誘惑。目前很滿意今年冬天強烈的存在感，喜歡在忙完雜誌截稿後進行房間擺設大挪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