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自己守住底線
爭取從不是為了扳倒誰

┃ 馬世芳 × 張惠菁 ┃

問：請老師簡單為我們說明一下這次乙方活動的始末。

馬：其實我早在十月的時候就知道電臺明年度要把合約改成標案的方式，所有電臺主持人都變成「投標廠商」，合約上白紙黑字要我們出讓全部的著作財產權，還要放棄行使著作人格權。之前我的合約是著作財產權由我和電臺雙方共有，改成這樣實在超過我的底線。我想跟基金會長官解釋自己的想法，勸他們把合約改成對所有主持人都比較公平的版本，但他們不能接受。我想，既然底線無法犧牲，大不了就不要做了，但總得寫篇文章跟聽眾交代一下。沒想到一天之內那篇臉書貼文就有一千多次轉發，新聞媒體也來報導，反應之熱烈遠遠超出我的預想。

菁：記得那時候他在朋友群組裡說，這個不合理的事情，到了現在這把年紀，如果我們占了點位置，有點能力可以去改變的話就應該要去改變，接下來就看到他發了那篇文，當然影響力非常好，也確實發揮了作用，所以我這次來參與不能說是幫忙，應該算是來蹭光的（笑），他自己就完成了所有事情。以我自己的觀點，因為曾經待過公家機關，我知道只要是關於採購或是合約，公家機關都會非常害怕，怕給對方的條件太過寬鬆，是圖利這個廠商。

馬：對，「圖利廠商」這四個字是所有公務員的惡夢，一不小心就要面對「貪污治罪條例」。所以我不認為甲方是心存惡意要欺負乙方，他們是沒有這個意識，大部分的甲方其實並不懂著作權法，也不知道去年通過了「文化藝術採購辦法」，也不知道「文化基本法」和「文化創意獎助條例」保護乙方著作權的精神。反正舊合約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寫，就照樣沿用那些欺負人的條文，說是「制式合約」。更要命的是，很多乙方在面對密密麻麻合約的時候，往往也沒有仔細看就簽下去了。

菁：我一直覺得甲乙兩方是互相的，以出版社來說，乙方不只是合約執行人，他們可能是翻譯家、作家、繪圖者，都是創作者，是完成這個作品的夥伴，所以良好的溝通關係是非常重要的，我相信這種夥伴關係在未來會愈來愈多跟重要，脫離傳統制式的甲乙方關係，我們需要培養這種新的觀念。

問：網路的傳播力量大，但有時也像雙面刃，造成預期之外的對立或是混亂，很好奇老師在這次事件中如何斟酌自身的影響力？

馬：因為心裡清楚這不是我跟某個單位之間的問題，這是一個長久以來的歷史共業，要解決這個問題一定要從整個事件的本質來看，為什麼藝文採購法通過了還是不能落實，為什麼創作人常常沒辦法擁有該有的權利。

菁：馬芳是一個非常理性的人，也挺溫暖的人，他的態度一直都是這是歷史以來的結果，大家在習慣之下做出的事情，只要改變就好，從不是要翻倒誰，不知道會不會是進入到中年以後開始可以這樣做事了（笑），畢竟年輕時候看過很多抗爭，也可能因為我們都當過甲方，知道很多事情能繼續往前做下去是最重要的，情緒是最沒有用的東西，重要的是創造後面的條件，讓之後的人可以有更好的創作條件，才可以繼續走下去。

馬：老實說，我也沒有想到會進展這麼快，原住民族文化事業基金會願意帶頭更改所有契約內容，客家公共傳播基金會也跟進，央廣、國家影視聽中心、公共電視臺也都願意修改合約授權條件，文化部長、行政院長都公開說話。不到一個月就推到現在這個地步，我不會說是我多厲害，而是大家積壓已久都沒有出口，有了一個觸發點，事情就一件一件開始滾動，我真心覺得現在臺灣整個文化場景是朝向好的方向走。

問：這次乙方活動中，有沒有發生覺得格外溫暖或感動的事呢？

馬：私下有收到很多同行或媒體同業的訊息，分享他們的經歷，謝謝我把他們的處境和心聲講出來。我也很感謝很多法律專業人士願意義務伸出援手，畢竟你知道，律師收費一般是以時數計算的（笑）。

另外，跟我一起製作「乙方 T-Shirt 」的年輕人陳科廷也是個熱血青年，我到現在都還沒見過他。起初純粹是因為好玩，事情開始在網上發酵後，我想說來做T恤好了，自己合成了設計圖，底下留言就開始七嘴八舌給意見，李明璁說一定要有騎縫章，後來也決定把「文化基本法」印在背上。沒想到這個年輕人主動在臉書寫訊息給我，說：「老師，我真的要做了，到時候送一件給你。」我心想：等一下，做 T-Shirt 我很有經驗，既然要做就做好看一點，於是這個計畫就正式啟動了。

菁：要說溫暖的話，其實整個過程都很溫暖，我覺得之所以可以這樣是因為大家有覺得這是自己的事情，最後產生的環境是我們要生活在裡面的，所以不是隨易經過吐一吐口水就好了，這個地方的水質我們都覺得挺重要的，希望可以繼續在這裡創造更多有趣的事情，最終有種大家是一體的感覺，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