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徽 X 黃尚禾】穿越蘭嶼平靜深邃海面 挑戰不可能的拍片任務

聊聊天 《只有大海知道》導演、演員 回想蘭嶼拍片時光

 

企劃製作 小日子
 鄭雅文
 張界聰
場地提供 留夏咖啡 Stay Cafe

PHI 0716

一位從臺灣到蘭嶼教書十年的顏子矞老師,開啟達悟族小朋友重新學習傳統舞蹈契機。這段故事成了電影《只有大海知道》的楔子,像與洶湧海浪正面對決般,導演崔永徽(左)花了六年時間熬出電影,採用大量蘭嶼素人演員,要讓蘭嶼人說自己的故事。男主角黃尚禾(右)反而成了電影中的關鍵少數,他與蘭嶼素人演員一起演出碰撞什麼樣的火花?本期邀請兩位談談在蘭嶼拍片的挑戰與感動。

 

崔永徽
獨立電影編導、電視戲劇節目製作人。輔大中文系畢業,大學時期即熱愛電影,畢業後投入影像工作。曾任公視人生劇展《弟弟放暑假》編劇、導演,大愛台連續劇《走過好味道》製作人、編劇,《一閃一閃亮晶晶》製作人,《謝錦》紀錄片導演。首部劇情長片為《只有大海知道》。

黃尚禾
新生代影視演員,臺灣大學戲劇學系、紐約哥倫比亞大學表演研究所畢業。曾參與好萊塢黑幫電影《青龍》。2015年在電影《醉·生夢死》中演出,極獲好評。近期主演有電視劇《燦爛時光》 、《天黑請閉眼》 。和2018 年的電影《角頭2:王者再起》 。最新主演電影《只有大海知道》。

 

小日子(簡稱問):兩位是怎麼入行的?

崔永徽(簡稱崔):我入行還跟亭伶(小日子副總編輯)有點關係耶,我們是大學同班同學,又都喜歡電影,經常一起去看歐洲藝術電影。然後她一直嚷嚷說未來想做跟電影有關的工作,她一講我就覺得我也很想。

黃尚禾(簡稱黃):導演大學是念什麼科系?

崔:輔大中文系,大四時想說念中文系要怎麼進這一行呢?有一次亭伶拿了一本青輔會求職專刊給我,剛好看到有一個傳播公司在徵企劃,雖然已過期幾個月,但還是打電話問問看,結果老闆馬上請我過去聊聊。這家公司主要製作當時廣電基金會 ( 公視前身 ) 的節目,都是人文類戲劇和人物報導,我還蠻喜歡的,當場就莫名被錄取了。所以真的還滿感謝她。

後來我和朋友成立獨立影視公司,製作電視兒童節目,大愛台連續劇,也拍紀錄片,一直偏愛兒童、教育與人文方面的題材。

PHI 0798

黃:我大學念戲劇系,但真正決定當演員是服兵役時。我是傘兵,第一次跳傘看到遠方的地平線,就覺得好想去那邊看看,當下決定要出國學表演。在美國念書時,我一直在想自己到底為何喜歡表演?追溯到小時候,因為阿公重聽,所以當阿嬤說:「來呷飯」,我就會跑過去請阿公吃飯。開始比劃:「阿嬤飯煮好了,今日有魚。」阿公就一直笑。後來我發現,他會叫厝邊頭尾鄰居都來,目的就是要看我演那一齣小戲。

 

問:當時你大概幾歲?

黃:才四、五歲,我現在想都覺得自己好可愛喔。那時我很喜歡聽到大家笑,就像現在當我的表演能牽動觀眾情緒,會很有成就感。後來,我到紐約,接觸了很不一樣的環境、文化和表演方法,那段時間對我滿重要的。我曾經瘋狂地試鏡,一個禮拜將近 30場,不管對方是要白人或黑人角色,都衝進試鏡室,反正就一直演同樣的段子嘛。對方說:「對不起喔,我們今天只找黑人。」我說可是我從波士頓坐兩個小時的車過來,可不可以給我三分鐘就好。他們就會說:「OK啊,反正沒差。」

我就這樣瞎跑了三個月,那段時間都在練心臟,沒有想太多,反而開始有些角色會找我。不過後來發現我的心還是在家鄉臺灣,當時美國有滿好的發展機會,但我覺得人生中的第一部電影,是一生一次,希望可以跟家人一起在戲院裡看,所以回來參加自己第一部電影的首映。真的幸好有回來,因為阿公在首映不久之後就過世了。那支片我阿公根本就看不懂,他只聽得懂臺語,看完後他說:「看嘸,但是你很『緣投』(閩南語英俊之意)欸。」

DSC00040

 

問:很好奇後來是怎麼找到尚禾來演出的?跟他在《醉・生夢死》的角色很不同,不過先請導演說說怎麼會想拍這部電影。

崔:六年前第一次去蘭嶼旅行,我們很幸運因為認識當地朋友,有機會走得比較深切。記得同伴去潛水,我一個人在發呆亭上看三毛翻譯、丁松青神父寫的《蘭嶼之歌》,覺得很感動。後來有朋友認識在蘭嶼椰油國小教書的顏子矞老師,就開始去瞭解他的故事。

電影中的老師是很難找的角色。那時幾乎所有臺灣年輕有名的男演員,都想過一輪,但真的都不適合。到後來已經非常緊急,剛好電影《醉・生夢死》播映,有人提起黃尚禾,一聊就覺得很不錯。

也是出於一種直覺!尚禾看起來好像蠻時髦的,可是他其實有一點憨憨的,時髦只是一個形象。我記得他說在美國過年時,每年都會視該年的農曆生肖編舞,譬如龍年,就編一隻龍年的舞,把附近的小孩聚集起來教他們跳,請社區居民來看。我就覺得這跟電影裡的老師在做的事情有點像,這個人應該是對小朋友是有感覺的。

黃:我會給小朋友一些任務,讓他們有成就感。其中有些行為有點偏差的小孩會漸漸融入大家。

崔:當然聊天過程中,我也會觀察這個人講話的樣子,以及他對工作的態度;感覺到他渴望投入,願意多花一些時間去做功課。

 

DSC00101

 

問:尚禾在拍片前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待在蘭嶼,如何揣摩老師這個角色呢?

崔:我給他一個指令:你要去學校當一段時間的老師,他就一個人先去蘭嶼了。

黃:我教小朋友 B-box。

崔:難怪我想說開拍的時候,他們一直在那邊噗呲噗呲,原來就是你教的!我說你要教什麼都可以,要跟小朋友熟起來。

黃:其實很好玩,我特別問顏老師可不可以跟他們一起吃午餐,所以放飯時,我是拿著小盤子,跟他們一起打飯,小朋友一直笑說:「你怎麼吃那麼少?還長那麼大。」

 

問:這部片用了很多蘭嶼素人演員,很多角色是為他們量身打造,非常真實。當初為什麼會做這樣的選擇?

崔:這牽涉到電影的風格,因為這些都是他們的故事,別人來演的話會失真,必須很寫實。劇情在講小朋友對自己的文化認同,還有像孩子跟父親相隔兩地的故事,是生活中帶有文化意涵的故事。想拍這部片就是因為我很感動顏老師藉由跳傳統舞蹈,讓孩子們為自己的文化感到驕傲;我很想要讓孩子知道,身為一個達悟族的小孩是很光榮的,應該由他們自己演出。這是我拍這部電影很重要的出發點。

1776 IMGP0953

 

問:聽說導演很早就開始在蘭嶼舉辦戲劇營,拍電影是艱鉅的任務,第一步先做什麼?

崔:辦戲劇營其實是在沒路中找路走。因為不曉得要怎麼開始,也不曉得資金在哪,沒有錢就無法開拍,但什麼東西都沒有就先找錢,也很奇怪。所以我就反過來,思考如何先讓我和團隊能夠融入蘭嶼。

還有一個原因是以前有些片子去蘭嶼拍攝,當地人覺得不被尊重。譬如因拍攝而封路,阻礙了民宿老闆載客人趕飛機,他們就對拍片有點感冒,覺得被消費。我覺得要讓別人有好的觀感,信任很重要。一開始千頭萬緒,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就先做我可以先做的,和我會做的。

第一是先採訪、寫劇本,這件事情相較之下最不花錢。接著開始去蘭嶼辦戲劇營。這件事幫我們帶來很多新的東西,找到小朋友來演戲,也認識家長,持續辦四年,當地人開始信任我們,也對我們很好。

1540 DSC05701

問:如何找到本片的另一位小男主角家駿呢? 也滿好奇尚禾跟蘭嶼素人演員如何合作?

崔:當時一直無法開拍,有些曾參加戲劇營的小朋友要去國中了,很著急。真正拍的時候就跟顏老師配合,利用那一年度的舞蹈隊成員來拍。小男主角是在戲劇營的第二屆遇到的。

他就像小猴子一樣皮,很可愛,講個不停。 當時我們要拍微電影,要他們分組創作一個小劇本,然後上臺發表呈現,我們就看到這個小朋友,演得很真很自然,還演到自己哭。後來我們有一年戲劇營拍微電影,他又再度被選為男主角,那時候劇組住在民宿, 隔天早上起床,他就躺在民宿客廳的沙發對每個人說:「嗨,早安,我們今天要拍片耶! 我五點就來了。」

黃:我超喜歡家駿,他是很難不被喜歡的孩子。有一場戲是他要跟戲裡的阿嬤吵架,罵阿嬤;他罵完之後就很難過,還哭欸。那場沒有我的戲,我剛好跑步經過,他還跟我訴苦,怎麼對阿嬤那麼兇,他覺得自己做錯事。

所以到後來並不是素人演員需要帶戲,而是變成我要跟著他們,比如有一場我和阿嬤的對手戲,一開始只是想問一些問題,但阿嬤一講就一發不可收拾,她想起了她的孫子, 講到哭了,就順著拍下去。真的完全不用擔心他們無法進入情緒或狀態,因為是非常真誠地訴說發生在他們身邊的故事,無論是好的壞的、大的小的、難過或開心。

問:這次在蘭嶼拍片的感覺如何?

黃:去蘭嶼拍片是我覺得最享受的事,幾乎沒有意識到是在工作,我把自己送到現場, 開始跟小朋友玩,沒拍戲時也是在跟小朋友玩,跟導演聊天。

崔:他應該是全劇組最快樂的啦!我們其實都很痛苦,壓力超大,真的快瘋了。

黃:對,因為不管是燈光、攝影器材,劇組都是一車一車從臺灣本島送去蘭嶼。而且蘭嶼路也不大,我們很怕擋到大家的路,然後燈一打下去,全村都知道我們在拍電影,不過大家都很幫忙,也蠻包容的。

問:請導演談談這六年來在蘭嶼的文化採集?

崔:我很有感觸,在這個小島上,一個民族在這幾十年裡,受到的衝擊非常大,就像文明發展史的一個小縮影。之前的我和大多數的臺灣人一樣,其實並不曉得整個文明的發展是建立在原住民的犧牲上,譬如核廢料未經同意就放進去。蘭嶼從一個沒有文字,獨立小島的生活模式,到後來學校教育進來,要學漢文化、講國語、學寫字,對傳統破壞非常大。因為他們以前是漁團組織,小孩子到了一定年紀就要跟著爸爸、哥哥出海捕魚,有學校教育就整個改變了。還有貨幣經濟進來,從買衛生紙到小孩念書,沒有辦法不用錢去生活,所以很多蘭嶼人必須要來臺灣工作,變成廉價勞力。我覺得真的是一部民族的漂流史。

問:拍片過程是什麼力量支持自己?

崔:這些故事對我來說是一種承諾,沒辦法捨棄它。在蘭嶼蒐集資料的過程中,剛好遇到民國 100 年,我在蘭嶼東清國小參加跨年晚會,椰油國小的舞蹈隊在晚會上表演。東清國小面海,海風吹來非常冷,夜很深,接近 12 點時,小朋友上來表演,只穿一條丁字褲,但我們在下面穿羽絨衣。想到一開始小朋友還很抗拒丁字褲,覺得那是老人家穿的,現在卻很驕傲地頂著寒風表演,我當下真的就掉眼淚啦。

黃:我很佩服導演的地方是,拍片現場問題真的是想不到的。颱風一來場景都被吹壞, 如果不夠愛這個地方,真的不會想在那邊拍片。但導演想盡辦法,那個氛圍會影響到整個團隊和當地的人,大家都很願意支持我們完成這部電影。●

 

 

問:從蘭嶼這片海中兩位聽見了什麼?

崔:蘭嶼的海是達悟族的眼淚匯流,在蘭嶼這幾年聽了很多故事,有文化的流失、無所適從、親人分離等。電影主題曲是陳建年唱的,其中有一 句:「對飲一杯眼淚」,是一個蘭嶼朋友給我的靈感,在我們離開時他說:「會很想念,我會流一整碗的眼淚。」蘭嶼人很重感情。

黃:開拍的夜晚剛好遇上颱風,我站在離海只有幾顆岩石的地方,感受海洋強大的力量;另一次在海邊拍兩個小朋友丟石頭,那個海跟鏡子一樣平,都是同一片海,卻呈現完全不同的姿態。我覺得蘭嶼之所以那麼有能量,是因為這片海不管是飛魚、大海或島上的人,大家在彼此尊重的情況下,一起累積了這麼多的能量。

問:給自己養分的作家或導演?

崔:作家是張愛玲、米蘭昆德拉,導演是阿利安卓・崗札雷・伊納利圖和麥可漢內克。

黃:羅毓嘉,他是我高中同學,拍《醉・生夢死》 時,很倚賴他的詩集幫助我進入角色內心世界。

《只有大海知道》6月15日上映海鵬影業有限公司發行

發佈留言

Left Menu Ic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