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聲遠:田中央怎麼做建築模型

創作對話 創作背後的故事總是有汗水

黃聲遠建築師跟一般人理解的「厲害」建築師不太一樣,他從美國念書、工作回台,不在台北開業接案,反倒去了宜蘭成立田中央設計群,用數十個建案一點一滴塑造了宜蘭的地貌和生活。他的標準配備是T 恤+牛仔褲+藍白拖,春夏午後在冷泉游泳池比在辦公室容易找到他。

這幾年田中央事務所陸續整理90 年代至今的代表作品,打算出本不一樣的建築書,可惜好事多磨,一直還在籌備階段,不過攝影師陳敏佳已經受田中央之邀拍了一系列建築模型,《小日子》編輯部特地把這批好貨獨家刊登,從六月號開始連載黃聲遠建築師談模型跟創作之間的有趣故事,本期從導論開始,之後就是個別案例。

黃聲遠
1963 年出生,雙子座A 型,腦袋裡永遠想著多於一件事。1986 年畢業於東海大學建築系,1991 年拿到耶魯大學建築碩士,曾在美國Eric Owen Moss 事務所工作,陸續在中原大學、淡江大學、宜蘭大學和交通大學建築系所授課,當選第七屆中華民國傑出建築師(規劃設計貢獻類)。31 歲移居宜蘭成家立業,育有兩個可愛的女兒。
黃聲遠建築師事務所+ 田中央設計群1994 年在宜蘭成立,推動蘭城新月、宜蘭河、羅東新林場等都市再生計畫。團隊工作成果獲得多次台灣建築獎、遠東建築獎、全國景觀風貌改造大獎、內政部優良綠建築設計獎肯定,並受邀參與威尼斯建築雙年展、深圳 / 香港建築雙城雙年展、第一屆亞洲藝術雙年展、城市謠言──當代華人建築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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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隄社福大樓與屋橋模型 / 在橋邊懸掛步道和健身設施,鼓勵居民使用,親近宜蘭的水。

 

我是東海建築出身的,學生時代我會花很大的力氣去做台灣傳統經典建築的模型,對後來作建築有深刻的影響。

淡江建築系的王俊雄老師曾說,現在歐洲的好建築師,他們有來自歐洲經典建築的模型可以學習,經典建築裡頭自然會有跟構造、力學、材料同時間反應的邏輯,以前蓋一座廟,構造一定要很穩定,不然沒辦法傳承,建築本身會有一個內在的紀律。從歐洲建築師的作品聞得出來,他們普遍還有這個體質和能力,所以他們現在隨便出一張圖,很容易從中發現牆跟柱子在力學上互相平衡的關係,而那個原理可能是來自柯比意(Le Corbusier, 1987-1965)在法國蓋的廊香教堂(La Chapelle de Ronchamp, 1950-1955)。

我們那個年代的圖會把邏輯說得很清楚,可是畢竟不是用圖來表達空間。圖有機會去解釋抽象,圖會把建構的目標、現況、改善全都疊在一起畫。圖可以同時呈現不同時間、不同階段的東西。

圖跟模型不太一樣,圖不占據空間,可是模型占據實體空間。做模型本質上就有物質性,所以你作模型要讓A 穿過B,就要先想清楚怎麼穿過去?要黏上去還是放上去?接頭長什麼樣?這些細節一定要處理,不然做不出來。

有人問我:「你們的模型是做給自己看的,還是做給業主看的?」建築這一行的確會有先決定這東西是做給誰看的問題,造成圖、模型跟最後的真實空間長得不完全相同。

在田中央不搞得這麼複雜,我們一開始就認定模型會長得跟未來真實的房子一模一樣,心裡想的就是那個一比一的房子,在團隊內部進行真誠的思考。因為想的是一比一,模型除了內部討論,當然也能拿給業主看。對我們來說,模型是真實房子的提早出現,模型就是未來的房子了。所以你看我們的模型,比照後來蓋起來的房子,真的是一模一樣;這裡高起來,那裡凹進去,連欄杆的位置和樓梯的階數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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員山鄉日本神風特攻隊機堡再利用案模型 / 朝著太平洋的方向做出傾斜的跑道,模擬飛機起飛的形態。

 

隨著面對的案子越來越複雜,模型也越來越難做。模型原來還是建築構件之一,你大體上看到它還是在處理垂直水平和點線面的關係。可是後來我們做的東西,得要表現出流動的或是粗糙的質感,模型幾乎已經做得不太準。在模型之外,團隊要解決一堆艱難的問題,例如在宜蘭常會遇到水,要搞清楚水質、流體力學,還有政府對於管線要不要牽、道路是怎麼回事,每一棵樹又如何考慮。年輕建築師要擔心的問題比我們過去難很多,跟建築不見得有關,跟設計本身比較相關。當年房子本身雖然複雜,可是跟現在碰到的事情比起來,還是相對簡單。

看到年輕人模型做不太起來,我不覺得是他們沒有時間做模型,反倒是心裡覺得沒有非得要做到過去的品質不可。現在蓋房子遇到的問題太難了,難到我都不忍心去要求維持模型的品質這件事。

模型占據空間,一開始先解決它跟大環境的關係,像是建築跟村落、跟水、跟山的關係,所以我們常常是到現場去作設計。通常在五百分之一的模型處理全都市的系統,步道連來連去,設想小鎮生活。三百分之一的模型常常只是在檢討都市的紋理與量體,像是風的通道、視覺的關係、建築群之間的關係。如果要呈現出建築本身的感受、特徵和特質,是量體式還是板狀,材料是硬的還是軟的,透或不透,大概要到兩百分之一。

一百分之一的模型開始知道構件和元素之間的關係,最後要真正知道很貼近一比一的狀態,像是細的東西碰到重的東西接頭如何處理,非得到五十分之一的模型不可。眼睛可以在兩百分之一來檢討這件事情,可是手沒辦法做到那麼巧。我擔心這麼說會誤導大家以為模型是工具性的,其實不然。

我在想事情的時候,常常並不只是想把這個案子做掉,我一直都有興致去冒險,去忍受一定程度的批評。如果從頭到尾不敢做錯事情,就沒辦法去擾動現狀,或是探索新的可能。有些事不必然是那個樣子,可是因為我們沒有去戳他,大家都以為非是那個樣子不可。田中央比較可以做這樣冒險的事。

這樣子想的時候,就不一定會從哪個scale切進去,而是看這個案子想要關注的議題,用什麼尺寸來記錄比較合適。有的題目大尺度是個機會,建築本身很素;有的題目手工藝和材料才是重點。通常我在現場有個判斷之後,辦公室就會有人很熱心的把模型做出來。當模型一旦被做出來,我常發現:「噢!原來還有比我想的更有趣的事情在這上面發生。」所以田中央的人最好對設計有一點膽量,不是完全聽我的話做事。我其實沒有太喜歡同事完全按照我講的話去做模型,如果是這樣的話,會變得很無聊。我腦海裡想的是一種模樣,可是做模型的人把他的生命經驗放進去,做出來的東西就算跟我想的不完全一樣,卻有可能產生更有趣的事情。

我也喜歡辦公室同時有很多案子,我的目的是要專情於一個案子,可是要我日夜盯著它想,我沒有信心這樣子腦袋就會進步,我需要跟別的事情一起想,同時做很多事情,可是我無論如何沒有忘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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